战国策 · 鲁仲连义不帝秦

秦围赵之邯郸,魏安釐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不进。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以急围赵者,前与齐闵王争强为帝,已而复归帝,以齐故。今齐闵王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求为帝。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

此时鲁仲连适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矣?」平原君日:「胜也何敢言事,百万之众折于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去。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鲁连曰:「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平原君曰:「胜请为召而见之于先主。」

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东国有鲁连先生,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将军。」辛垣衍曰:「吾闻鲁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连先生也。」平原曰:「胜已泄之矣!」辛垣衍许诺。

鲁连见辛垣衍而无言。辛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吾视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鲁连曰:「世以鲍焦无从容而死者,皆非也。今众人不知,则为一身。彼秦,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则肆然而为帝,过而遂正于天下,则连有赴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固助之矣。」辛垣衍日:「燕则吾请以从矣;若乃梁,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辛垣衍曰:「秦称帝之害将奈何?」鲁仲连曰:「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馀,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斫之!』威王勃然怒日:『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

辛垣衍曰:「先生独未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邪?畏之也!」鲁仲连曰:「然梁之比于秦,若仆邪?」辛垣衍曰:「然!」鲁仲连曰:「然则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说,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人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鄂侯争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于牖里之库百日,而欲令之死。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

「齐闵王将之鲁,夷维子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辟舍,纳管键,摄衽抱几,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而听退朝也。』鲁人投其钥,不果纳,不得入于鲁。将之薛,假涂于邹。当是时,邹君死,闵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殡柩,设北面于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故不敢入于邹。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之臣,不果纳。今秦万乘之国,梁亦万乘之国,交有称王之名。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谓不肖,而予其所谓贤;夺其所憎,而予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

于是辛垣衍起,再拜,谢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去,不敢复言帝秦!」

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适会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秦军引而去。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日:「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仲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形式:

诗词简介

本文选自《战国策·赵策》。本文所记的是齐国人鲁仲连游历到赵,适逢秦国围赵之邯郸,鲁仲连坚持正义,力主抗秦,反对投降,并和秦国派到赵国的「亲秦派」辛垣衍展开一场激烈的论争。他引喻设比,层层铺垫,直陈要害,最终使辛垣衍心服口服,恰逢魏无忌援军到,从而解了邯郸之围。本文记叙和议论相结合,条理清晰,语言简洁有力,反复剖析,层层深入,曲折生动,引人人胜。

翻译

赵孝成王时,秦王派白起在长平前后击溃赵国四十万军队,于是,秦国的军队向东挺进,围困了邯郸。赵王很害怕,各国的救兵也没有谁敢攻击秦军。魏安釐王派出将军晋鄙营救赵国,因为畏惧秦军,驻扎在汤阴不敢前进。魏王派客籍将军辛垣衍,从隐蔽的小路进入邯郸,通过平原君的关系见赵王说:「秦军所以急于围攻赵国,是因为以前和齐湣王争强称帝,不久又取消了帝号;如今齐国更加削弱,当今只有秦国称雄天下,这次围城并不是贪图邯郸,他的意图是要重新称帝。赵国果真能派遣使臣尊奉秦昭王为帝,秦王一定很高兴,就会撤兵离去。」平原君犹豫不能决断。这时,鲁仲连客游赵国,正赶上秦军围攻邯郸,听说魏国想要让赵国尊奉秦昭王称帝,就去进见平原君说:「这件事怎么办?」平原君说:「我哪里还敢谈论这样的大事!前不久,在国外损失了四十万大军,而今,秦军打到国内围困邯郸,又不能使之退兵。魏王派客籍将军辛垣衍让赵国尊奉秦昭王称帝,眼下,那个人还在这儿。我哪里还敢谈论这样的大事?」鲁仲连说:「以前我认为您是天下贤明的公子,今天我才知道您并不是天下贤明的公子。魏国的客人辛垣衍在哪儿?我替您去责问他并且让他回去。」平原君说:「我愿为您介绍,让他跟先生相见。」于是平原君见辛垣衍说:「齐国有位鲁仲连先生,如今他就在这儿,我愿替您介绍,跟将军认识认识。」辛垣衍说:「我听说鲁仲连先生,是齐国志行高尚的人。我是魏王的臣子,奉命出使身负职责,我不愿见鲁仲连先生。」平原君说:「我已经把您在这儿的消息透露了。」辛垣衍只好应允了。

鲁仲连见到辛垣衍却一言不发。辛垣衍说:「我看留在这座围城中的,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而今,我看先生的尊容,不像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为什么还长久地留在这围城之中而不离去呢?」鲁仲连说:「世人认为鲍焦没有博大的胸怀而死去,这种看法都错了。一般人不了解他耻居浊世的心意,认为他是为个人打算。那秦国,是个抛弃礼仪而只崇尚战功的国家,用权诈之术对待士卒,像对待奴隶一样役使百姓。如果让它无所忌惮地恣意称帝,进而统治天下,那么,我只有跳进东海去死,我不忍心作它的顺民,我所以来见将军,是打算帮助赵国啊。」辛垣衍说:「先生怎么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我要请魏国和燕国帮助它,齐、楚两国本来就帮助赵国了。」辛垣衍说:「燕国嘛,我相信会听从您的;至于魏国,我就是魏国人,先生怎么能让魏国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魏国是因为没看清秦国称帝的祸患,才没帮助赵国。假如魏国看清秦国称帝的祸患后,就一定会帮助赵国。」

辛垣衍说:「秦国称帝后会有什么祸患呢?」鲁仲连说:「从前,齐威王曾经奉行仁义,率领天下诸侯而朝拜周天子。当时,周天子贫困又弱小,诸侯们没有谁去朝拜,唯有齐国去朝拜。过了一年多,周烈王逝世,齐王奔丧去迟了,新继位的周显王很生气,派人到齐国报丧说:『天子逝世,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大事,新继位的天子也得离开宫殿居丧守孝,睡在草席上,东方属国之臣田婴齐居然敢迟到,当斩。』齐威王听了,勃然大怒,骂道:『呸!您母亲原先还是个婢女呢!』最终被天下传为笑柄。齐威王所以在周天子活着的时候去朝见,死了就破口大骂,实在是忍受不了新天子的苛求啊。那些作天子的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辛垣衍说:「先生难道没见过奴仆吗?十个奴仆侍奉一个主人,难道是力气赶不上、才智比不上他吗?是害怕他啊。」鲁仲连说:「唉!魏王和秦王相比魏王像仆人吗?」辛垣衍说:「是。」鲁仲连说:「那么,我就让秦王烹煮魏王剁成肉酱?」辛垣衍很不高兴不服气地说:「哼哼,先生的话,也太过分了!先生又怎么能让秦王烹煮了魏王剁成肉酱呢?」鲁仲连说:「当然能够,我说给您听。从前,九侯、鄂侯、文王是殷纣的三个诸侯。九侯有个女儿长得娇美,把她献给殷纣,殷纣认为她长得丑陋,把九侯剁成肉酱。鄂侯刚直诤谏,激烈辩白,又把鄂侯杀死做成肉乾。文王听到这件事,只是长长地叹息,殷纣又把他囚禁在牖里监牢内一百天,想要他死。为什么和人家同样称王,最终落到被剁成肉酱、做成肉乾的地步呢?齐湣王前往鲁国,夷维子替他赶着车子作随员。他对鲁国官员们说:『你们准备怎样接待我们国君?』鲁国官员们说:『我们打算用于副太牢的礼仪接待您的国君。』夷维子说:『你们这是按照哪来的礼仪接待我们国君,我那国君,是天子啊。天子到各国巡察,诸侯例应迁出正宫,移居别处,交出钥匙,撩起衣襟,安排几桌,站在堂下伺候天子用膳,天子吃完后,才可以退回朝堂听政理事。』鲁国官员听了,就关闭上锁,不让齐湣王入境。齐湣王不能进入鲁国,打算借道邹国前往薛地。正当这时,邹国国君逝世,齐湣王想入境吊丧,夷维子对邹国的嗣君说:『天子吊丧,丧主一定要把灵枢转换方向,在南面安放朝北的灵位,然后天子面向南吊丧。』邹国大臣们说:『一定要这样,我们宁愿用剑自杀。』所以齐湣王不敢进入邹国。邹、鲁两国的臣子,国君生前不能够好好地侍奉,国君死后又不能周备地助成丧仪,然而想要在邹、鲁行天子之礼,邹、鲁的臣子们终于拒绝齐湣王入境。如今,秦国是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家,魏国也是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家。都是万乘大国,又各有称王的名分,只看它打了一次胜仗,就要顺从地拥护它称帝,这就使得三晋的大臣比不上邹、鲁的奴仆、卑妾了。如果秦国贪心不足,终于称帝,那么,就会更换诸侯的大臣。他将要罢免他认为不肖的,换上他认为贤能的人,罢免他憎恶的,换上他所喜爱的人。还要让他的儿女和搬弄是非的姬妄,嫁给诸侯做妃姬,住在魏国的宫廷里,魏王怎么能够安安定定地生活呢?而将军您又怎么能够得到原先的宠信呢?」

于是,辛垣衍站起来,向鲁仲连连拜两次谢罪说:「当初认为先生是个普通的人,我今天才知道先生是天下杰出的高士。我将离开赵国,再不敢谈秦王称帝的事了。」秦军主将听到这个消息,为此把军队后撤了五十里。恰好魏公子无忌夺得了晋鄙的军权率领军队来援救赵国,攻击秦军,秦军也就撤离邯郸回去了。

于是平原君要封赏鲁仲连,鲁仲连再三辞让,最终也不肯接受。平原君就设宴招待他,喝道酒酣耳热时,平原君起身向前,献上千金酬谢鲁仲连。鲁仲连笑着说:「杰出之士之所以被天下人崇尚,是因为他们能替人排除祸患,消释灾难,解决纠纷而不取报酬。如果收取酬劳,那就成了生意人的行为,我鲁仲连是不忍心那样做的。」于是辞别平原君走了,终身不再相见。

注释

鲁仲连:齐国的高士。姓鲁名连。一生不做官,好为人排难解纷。

不帝秦:不肯尊称秦王为帝。事见《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邯郸(hándān):赵国首都,在今河北省邯郸市。

魏安釐(xī)王:魏国国君,魏昭王子,信陵君无忌的异母兄,名圉(yǔ)。周郝王三十九年(西元前二七六年)至秦嬴政四年(西元前二四三年)在位。

晋鄙:魏国大将。晋鄙救赵事见《史记·魏公子列传》。

荡阴:当时赵、魏两国交界的地方,在今河南汤阴县。

客将军:别国人在魏国做将军称为客将军。

辛垣衍:人名,辛垣是复姓。

间人(jiàn):趁围困不紧时偷偷地进入。

因:经由;通过。

平原君:赵氏,名胜,赵武王子,赵孝成王叔,封平原君,战国四公子之一。时任赵相。

赵王:赵孝成王,名丹。周郝王三十九年(西元前二六五年)至秦嬴政二年(西元前二四五年)在位。 

「前与」三句:按周赧王二十七年(西元前二八八年),齐闵王称东帝,秦昭王称西帝。后来苏代说服齐闵王废除帝号,闵王从之,秦国也随着取消帝号。已而,不久,过后。归帝,归还帝号。指秦取消帝号。以齐故,因为齐王不称帝的缘故。因苏代劝齐闵王先取消了帝号,秦昭王因之也跟着取消了帝号,所以说「以齐故」。

今齐闵王益弱:周赧王三十一年(西元前二八四年)燕将乐毅同楚、韩、魏、燕、赵五国伐齐,齐国大败,齐闵王也在这次战争中死去。到了秦围邯郸时,齐闵王已死了二十馀年。吴师道认为这句可解释为「今之齐,视闵王已益弱」。意思是说「今天的齐国比起闵王时已更加衰弱」。方今:现在。雄:称雄。

诚:真。这里作「假设」解。

秦昭王:秦王赢稷,周赧王三十一年(西元前三〇六年)至秦昭襄王五十六年(西元前二五一年)在位。

百万之众折于外:这句指赵孝成王六年(西元前二六〇年),秦将白起大破赵军于长平(在今山西高平县西北),坑杀赵降卒四十馀万。事见《史记·赵世家》。

内:深入国内。

梁:魏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后又称梁。

安在:在哪里。安,哪里,疑问代词。

归之:使之归,即叫他回去。

东国:指齐国。因齐在赵的东方,故称东国。

高士:道德品行高尚而不做官的读书人。

泄:泄露。这里是「告诉」的意思。鲍彪注:「泄,言已白之。」之:指辛垣衍到赵国这件事。

曷为(hé):为何。曷,何,疑问代词。

「世以」句:大意是说世人中凡是认为鲍焦由于心地狭隘而死的那些人都不对。鲁连说这句话,在于说明他自己不是为个人打算的。以,以为,认为。鲍焦,周时隐士,相传他不愿为诸侯帝王效忠,以采樵及拾橡实为生,后抱木饿死。无从容,指心地狭隘。从容,指胸襟宽大,有度量。

上首功:即崇尚战功。上,同「尚」,崇尚,注重。「上」前原选本无「而」字,今据上海古籍出版社《战国策》汇校本补。首功,斩首之功。当时以斩杀敌人首级的数目多少计算战功。秦国的制度,分爵位二十级,作战时斩得敌人的头颅越多爵位越高。

肆然:放肆地,无所忌惮地。

过:进一步。正:同「政」,指用政治力量控制。

有:含「只有」的意思。

赴:奔向。

若乃:至于。

恶(wū):怎么。

齐威王:田氏,名婴齐,一作因齐。桓公子。在位三十六年(西元前三五六年至西元前三二〇年),改革政治,国力渐强。

为仁义:行仁义。微:弱小。

居岁馀:过了一年多的时问。

周烈王:名喜,在位七年(西元前三七五年至西元前三六九年)。

崩:封建时代帝王死的专称。

赴:同「讣」。使人奔告丧事,即报丧。

天崩地坼(chè):比喻天子死。坼,裂开。

天子:指继承烈王的新君显王(名扁)。

下席:古时孝子守孝时,要离开宫室,寝于苫(草名)席之上。

东藩:位于东方的藩国。指齐国。「藩」的本义是「篱笆」,引申为「屏蔽」的意思。古代封建诸侯,为的是屏藩王室,所以称诸侯为藩国。齐国在东方,故称东藩。田婴齐:齐威王的姓名。

斫:砍,斩。

勃然:因生气而变脸色的样子。

叱嗟(chìjiē):怒斥声。而:汝,你。

婢:侍婢。这句是齐威王骂周王的话。

生:指周烈王活着的时候。

朝:朝拜。

死:指周烈王死了以后。

忍:忍受。

求:苛求。

固然:本来这样。

醢(hǎi):剁肉成酱。烹、醢都是古代的酷刑。

怏然(yàng):郁郁不欢的样子。

「亦太甚」二句:主语部分是「先生之言」,谓语部分是「亦太甚」。谓语前置表示强烈的感叹语气。

「昔者」句:鬼侯、鄂侯、文王都是纣王封的三公。鬼侯的封地在今河南临漳县境。鄂侯的封地在今山西中阳县境。文王就是周文王,他的封地在今陕西鄂县一带。

公:这里指诸侯。

子:指女儿。在上古时代,「子」本是男女的通称。

好:貌美。

入:进献;献纳。

恶(è):丑。

辨:通「辩」。疾:急。

脯(fǔ):乾肉。这里用作动词,作成肉乾。

喟然(kuì):叹气的样子。

牖里(yǒu):一作「羡里」,古地名。在今河南汤阴县北。

库:监牢。

「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句:梁和秦本来都是称王的平等国家,现在梁国为什么要自居卑下受人宰割呢?曷,何。人,指秦。

齐闵王将之鲁:齐闵王四十年,燕将乐毅合五国之兵破齐,闵王逃到卫国,因态度傲慢没有被接纳,于是离开卫国要到鲁国去。

夷维子:齐人,以邑为姓。夷维,地名,今山东潍县。子,男子的美称。

策:马鞭。

太牢:牛羊猪各一称太牢。十太牢,就是牛羊猪各十隻。这是款待诸侯的礼节。

安取礼:何取礼,即选用什么礼节。安,疑问代词,哪里。因夷维子要鲁人用天子的礼节来款待闵王,所以表示不满,提出质问。

巡狩(shòu):天子到各诸侯国视察。诸侯辟舍:天子到诸侯国中巡狩时,诸侯要离开自己的正殿不居。辟,同「避」,回避,离开。原选本作「避」,今据上海古籍出版社《战国策》排印本改。舍,指正房。

纳:交纳。

管键:钥匙。避舍、纳管键,是表示诸侯因天子在自己国中,自己在此期间不敢以一国之主自居。

衽(rèn):衣襟。抱:捧。几:矮或小的桌子。视膳:伺候别人吃饭。

而听退朝:当作「退而听朝」。

鲁人投其筲:鲁人闭关下锁,不接纳齐王入境。筲,同「钥」。投筲,下锁。

果:表示事情和预料或期望相合。常与「不」连用表示否定。纳:使入。

薛:古国名。任姓,祖先奚仲做夏代的车正,传为车的创造者,居于薛(今山东滕县南)。一度迁于邳(今山东微山西北)。春秋后期薛国迁到下邳(今江苏邳县西南),薛成为齐邑。

假:借。

涂:通,「途」。

邹:小国名。在今山东邹县。

孤:父亲死了,儿女叫孤。这里指邹国的新君。

吊:哀悼死者,慰问丧家。

倍殡柩:把灵柩移到相反的方向就是移到南面。古代以坐北向南为正位。灵柩本来坐北朝南,因为天子下吊必须朝南,因此要把灵柩掉过头来,设一个向北的灵堂。倍,同「背」。殡,停丧。柩,已盛尸体的棺材。

伏剑而死:用剑自刎而死。这是委婉的说法,实际是表示坚决拒绝。伏,受。

事养:侍奉,供养。

饭含:把米放在死人口中叫饭,把玉放在死人口中叫含。

「生则」四句的意思是:邹、鲁国势已很微弱,国君生时,臣子们不能侍奉供养,国君死后,也不能行饭含之礼;然而当齐国叫他们向齐国行天子的礼节时,还是行不通。邹、鲁两国的臣子们还是有骨气的。

万乘之国:能出一万辆兵车的国家是大国。

交:互相;彼此。

三晋:韩、魏、赵三国是由晋国分裂而成的诸侯国,故称韩、赵、魏为三晋。这里主要指赵、魏而言,特别是指辛垣衍。

仆妾:指臣子。

无已:没有止境。

帝:用作动词,称帝。

且:将。变易:更换,撤换。予:给。

子女:这里偏指女。

谗妾:善于进谗言、毁贤嫉能的妾妇。

处:住。

晏然:平安地。

故宠:旧日的尊荣地位,指魏王对辛垣衍原有的宠幸。

适会:恰巧赶上。

公子无忌:即信陵君,魏昭王的少子,安嫠王的异母弟,战国时著名的四公子之一。他托魏王的爱妾如姬盗出兵符,假传魏王的命令,杀了晋鄙,夺得晋鄙的军队,击退秦军,救了赵国。事见《史记·魏公子列传》。

置酒:设置酒宴。

商贾(gǔ):商人的统称。古代以贩卖货物者为商,藏货代卖者为贾。

评注

唐李白诗云: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耀。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宋真德秀《文章正宗》卷六:按鲁仲连之语,不皆粹以其反复言帝秦之害,有功于当时而雄俊明辩,可为论事之法,故取焉。

清徐乾学《古文渊鉴》卷八:不帝秦,大义也;辞封爵,高节也,责新垣衍处,风旨奕奕。

清徐乾学《古文渊鉴》卷八引岳颂评:秦雄视天下,已无一人不臣妾之。连独倡大义,使梁魏不复帝秦,锄强扶弱,至今凛然有生气。文之激昂慷慨,绝似连之为人。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卷五:篇中一人热,一人冷;一人扬眉张目,一人垂头丧气;机锋相对,曲曲尽致。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四:帝秦之说,不过欲纾目前之急。不知秦称帝之害。其势不如鲁连所言不止、特人未之见耳。人知连之高义,不知连之远识也。至于辞封爵,挥千金,超然远引,终身不见,正如祥麟威风,可以偶觌,而不可常亲也。自是战国第一人。

清浦起龙《古文眉诠》卷十五:语皆切对帝字,写出不甘之意。鲁连心肠热,气岸高,固非游谈希宠一流,并不似颜斶王斗,一味傲僻。

清高嵣《国策钞》卷上引俞桐川评:自首至尾,皆浩然之气,读之真令顽廉懦立。东晋恨无其人。南宋得此意者。胡寅与谢枋得耳。节奏妙绝,波澜妙绝,《国策》第一篇文字。

清高嵣《国策钞》卷上:不帝泰,大义也。却封与全,高节也。战国时第一流人物。其议论风旨,自有俊伟光明一段气象。与当时游说希宠者迥异,必谓《国策》第一篇文字,抑所谓扬之则升天与!

周昙《全唐诗·春秋战国门·鲁仲连》:「昔迸烧牛发战机,夜奔惊火走燕师。今来跃马怀骄惰,十万如无一撮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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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汉)

刘向简介

西汉沛人。本名更生,字子政。楚元王刘交四世孙,刘歆之父。治《春秋谷梁》,以阴阳休咎论时政得失,屡上书劾奏外戚专权。宣帝时,任散骑谏大夫给事中。元帝时,擢为散骑宗正给事中。后以反对宦官弘恭、石显专权,议欲罢退之,被谮下狱。成帝即位,得进用,更名向,迁光禄大夫,官至中垒校尉。校阅中秘群书,撰成《别录》,为我国目录学之祖。有《新序》、《说苑》、《列女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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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者乎?古者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橦,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不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蹻,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状有愧色。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溢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衔,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忽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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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 · 范雎说秦王

汉朝-刘向

范雎至秦,王庭迎,谓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

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臣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五帝之圣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贤而死,乌获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于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而昼伏,至于蔆水,无以饵其口,坐行蒲伏,乞食于吴市,卒兴吴国,阖庐为霸。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终身不复见,是臣说之行也,臣何忧乎?箕子、接舆,漆身而为厉,被发而为狂,无益于殷、楚。使臣得同行于箕子、接舆,漆身可以补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又何耻乎?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保傅之手,终身闇惑,无与照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国僻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庙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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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 · 邹忌讽齐王纳谏

汉朝-刘向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于是入朝见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

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于齐。此所谓战胜于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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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 · 冯谖客孟尝君

汉朝-刘向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于忧,而性懦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之‘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悦,曰:「诺,先生休矣!」

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终日。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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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 · 触讋说赵太后

汉朝-刘向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讋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没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曰:“此其近者祸及身,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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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 · 唐雎不辱使命

汉朝-刘向

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许寡人!”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虽然,受地于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秦王不说。安陵君因使唐雎使于秦。

秦王谓唐雎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不听寡人,何也?且秦灭韩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为长者,故不错意也。今吾以十倍之地,请广于君,而君逆寡人者,轻寡人与?”唐雎对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虽千里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哉?”

秦王怫然怒,谓唐雎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雎对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雎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挺剑而起。

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谕矣:夫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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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 · 乐毅报燕王书

汉朝-刘向

臣不佞,不能奉承先王之教,以顺左右之心,恐抵斧质之罪,以伤先王之明,而又害于足下之义,故遁逃奔赵。自负以不肖之罪,故不敢为说。今王使使者数之罪,臣恐侍御者之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而又不白于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措,有高世之心,故假节于魏王,而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群臣之上,不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而骤胜之遗事也。闲于甲兵,习于战攻。王若欲伐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举天下而图之,莫径于结赵矣;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同愿也。赵若许约,楚、魏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返命,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逃遁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大吕陈于元英,故鼎返乎历室,齐器设于宁台,蓟丘之植,植于汶篁。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顺于其志,以臣为不顿命,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臣不佞,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

臣闻贤明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乃至弃群臣之日,遗令诏后嗣之余义。执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顺庶孽者,施及萌隶,皆可以教于后世。

臣闻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者伍子胥说听乎阖闾,故吴王远迹至于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故吴王夫差不悟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沉子胥而弗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故入于江而不改。

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非,堕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故敢以书报,唯君之留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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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 · 赵且伐燕

汉朝-刘向

赵且伐燕。苏代为燕谓惠王曰:“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钳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支,以敝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父也。故愿王之熟计之也。”王曰:“善。”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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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 · 唐雎说信陵君

汉朝-刘向

信陵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赵王自郊迎。唐雎谓信陵君曰:“臣闻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信陵君曰:“何谓也?”对曰:“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此大德也。今赵王自郊迎,卒然见赵王,臣愿君之忘之也。”信陵君曰:“无忌谨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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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 · 引语

汉朝-刘向

战胜而国危者。物不断也。功大而权轻者。地不入也。

骐骥之衰也。驽马先之。孟贲之倦也。女子胜之。

厉疾怜王。强者善。弱者不能自守。仁不轻绝。

智不轻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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