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20 20:52:17

平淮西之明年冬,予自江州司马授忠州刺史,微之自通州司马授虢州长史。又明年春,各祗命之郡,与知退偕行。三月十日参会于夷陵。翌日,微之反棹送予至下牢戍。
平定淮西之乱后的第二年冬天,我从江州司马改任忠州刺史,元微之从通州司马改任虢州长史。到了第二年春天,各自奉命到达任所,与弟弟白知退同行。三月十日,三个人相会于夷陵。第二日,微之调转船头送我至下牢关。

又翌日,将别未忍,引舟上下者久之。酒酣,闻石间泉声,因舍棹进,策步入缺岸。初见石如叠如削,其怪者如引臂,如垂幢。次见泉,如泻如洒,其奇者如悬练,如不绝线。遂相与维舟岩下,率仆夫芟芜刈翳,梯危缒滑,休而复上者凡四五焉。仰睇俯察,绝无人迹,但水石相薄,磷磷凿凿,跳珠溅玉,惊动耳目。自未讫戌,爱不能去。俄而峡山昏黑,云破月出,光气含吐,互相明灭,昌荧玲珑,象生其中。虽有敏口,不能名状。
到第二天,将要别离,而依依不舍,彼此牵引着船在下牢关一段江中来回航行了很久。喝酒喝到痛快的时候,听到石间有泉声,于是下船上岸,步行到了崖岸缺口的地方。一开始就见到一块石头,如叠如削,怪异的地方在于像张开的翅膀,又像下垂的旗帜。然后看到了泉水,如泻如洒,奇特犹如悬挂的白绢,又像绵延不断的丝线。于是我们一起把小船拴于岩石下,带着仆夫割倒杂草,危险的地方架梯子爬,滑溜的地方拴绳子拉,连休息带攀爬了四五次。上下察看,绝无人迹,只有水石相激,水清石明,跳珠溅玉,惊动耳目。我们从未时直到戌时,流连忘返。再过了一会儿峡山昏黑,云破月出,月华忽明忽暗,互相交替。晶莹奇幻,各种美妙的景象于此地展现。即便是口舌敏捷的人也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既而,通夕不寐,迨旦将去,怜奇惜别,且叹且言。知退曰:“斯境胜绝,天地间其有几乎?如之何府通津繇,岁代寂寥委置,罕有到者乎?”予曰:“借此喻彼,可为长太息者,岂独是哉,岂独是哉!”微之曰:“诚哉是。言讫,矧吾人难相逢,斯境不易得;今两偶于是,得无述乎?请各赋古调诗二十韵,书于石壁。仍命余序而记之。又以吾三人始游,故目为三游洞。洞在峡州上二十里北峰下两崖相鏖间。欲将来好事者知,故备书其事。
就这样,我们通宵未睡,直到天明,才准备离去,既怜惜于奇景又感伤于将别离,边惊叹边说着话。知退说道:“这个地方如此美丽,天地间能有几处?为什么此洞下面就和渡口相通。却多年来寂寞无闻,被人抛弃,极少有人到这里来呢?”我说:“借这件事可以说明另外的事,可以为之叹息的,难道只有这件事情吗?”元微之说:“此话对极!况且我们难得相逢,如此地方也不易遇到。现在两件事凑在一起,岂能不记述一番?就请各自赋古体诗二十韵,写在石壁上。”并请我写一篇序以加以记叙。又因为是我们三人首先到此游玩,所以把题目取为“三游洞”。洞在峡州往北二十里北峰之下,两崖相衔接的地方。我们希望将来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所以详细地记载了这次游玩。

2025-12-20 20:52:17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书云,欲相师。仆道不笃,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虽常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乃幸见取。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屈子赋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骚吾心?则固僵仆烦愦,愈不可过矣。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

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数百年来,人不复行。近有孙昌胤者,独发愤行之。既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庭,荐笏,言于卿士曰:“某子冠毕。”应之者咸怃然。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预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今之命师者大类此。

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后,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于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如何也。今书来言者皆大过。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于道不远矣。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书》以求其质,本之《诗》以求其恒,本之《礼》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断,本之《易》以求其动: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参之《谷梁氏》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公》以著其洁: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无取乎?吾子幸观焉,择焉,有余以告焉。苟亟来以广是道,子不有得焉,则我得矣,又何以师云尔哉?取其实而去其名,无招越、蜀吠,而为外廷所笑,则幸矣。宗元复白。

二十一日,宗元写:
承蒙您来信说,想要认我做老师。我的道德修养不深,学识非常浅薄,从各方面审察自己,看不出有值得学习的东西。虽然经常喜欢发些议论,写点文章,但我自己很不以为都是正确的。没有想到您从京城来到偏远的永州,竟幸运地被您取法。我自估量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取的东西;即使有可取的,也不敢做别人的老师。做一般人的老师尚且不敢,更何况敢做您的老师呢?
孟子说,“人们的毛病,在于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从魏、晋以来,人们更加不尊奉老师。在当今的时代,没听说还有老师;如果有,人们就会哗然讥笑他,把他看作狂人。只有韩愈奋然不顾时俗,冒着人们的嘲笑侮辱,招收后辈学生,写作《师说》,就严正不屈地当起老师来。世人果然都感到惊怪,相聚咒骂,对他指指点点使眼色,相互拉拉扯扯示意,而且大肆渲染地编造谣言来攻击他。韩愈因此得到了狂人的名声.他住在长安.煮饭都来不及煮熟,又被外放而匆匆忙忙地向东奔去。像这样的情况有好几次了。
屈原的赋里说:“城镇中的狗成群地乱叫,叫的是它们感到奇怪的东西。”我过去听说庸、蜀的南边,经常下雨,很少出太阳,太阳一出来就会引起狗叫。我以为这是过分夸大的话。六七年前,我来到南方。元和二年的冬天,幸好下大雪,越过了五岭,覆盖了南越的几个州;这几个州的狗,都惊慌地叫着咬着,疯狂奔跑了好几天,直到没有雪了才静止下来,这以后我才相信过去所听说的话。如今韩愈已经把自己当作蜀地的太阳,而您又想使我成为越地的雪,我岂不要因此受到辱骂吗?不仅我会被辱骂,人们也会因此辱骂您。然而雪和太阳难道有罪过吗?只不过感到惊怪而狂叫的是狗罢了。试想当今天下见到奇异的事情不像狗那样乱叫的能有几个人,因而谁又敢在众人眼前显出自己与众不同,来招惹人们的喧闹和恼怒呢?
我自从被贬官以来,更加意志薄弱,很少思虑。居住南方九年,增添了脚气病(风瘫之类的),渐渐不喜欢喧闹,怎能让那些喧嚣不休的人从早到晚来刺激我的耳朵,扰乱我的心绪?那么必将使我卧病不起,心烦意乱,更不能生活下去了。平时意外地遭受到不少是非口舌,唯独还没有喜欢充当别人老师的罪名罢了。
我还听说,古代重视冠礼,是借以用成年人做人的道理来要求大家。这是圣人所以特别重视的原因。几百年以来,人们不再举行这种冠礼。近来有个叫孙昌胤的人,独自下决心举行冠礼。冠礼举行过后,第二天去上朝,来到外廷,把笏板插进衣带对大臣们说:“我已经行过冠礼了。”听见这话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京兆尹郑叔则却满脸怒气,垂手拖着笏板,退后一步站着,说:“这与我有什么相干呀!”廷中的人都大笑起来。天下的人不因此去责难京兆尹郑叔则,反而嘲笑孙昌胤,这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孙昌胤做了别人所不做的事。现在被称作老师的人,非常像这种情况。
您的品行敦厚,文辞高深,凡是您作的文章,都气魄宏大,有古人的风貌;即使我敢做您的老师,对您又有什么帮助呢?假如因为我比您年长,学道、写文章的时间比您早,您确实愿同我往来,交谈彼此所学的东西,那么,我当然愿意向您毫无保留地陈述自己全部的心得,您自己随便加以选择,吸取哪些,扬弃哪些,就可以了。如果要我判定是非来教您,我的才能不够,而且又顾忌前面所说的那些情况,我不敢做您的老师是肯定的。您以前想要看看我的文章,我已经全部陈列给您了,这并不是以此向您炫耀自己,只是姑且想要看看,从您的神情态度上反映出我的文章的确是好是坏。现在您的来信,说的话都对我过奖了。您的确不是那种巧言谄媚假意奉承的人,只不过是特别喜欢我的文章,所以才这样说罢了。
当初我年轻又不懂事,写文章时把文辞漂亮当作工巧。到了年纪大一些,才知道文章是用来阐明道的,因此不再轻率地讲究形式的美观、追求辞采的华美、炫耀声韵的铿锵、把这些当做自己的才能了。凡是我所呈给您看的文章,都自认为接近于道,但不晓得果真离道近呢,还是远呢?您喜爱道而又赞许我的文章,也许它离道不远了。
所以,我每当写文章的时候,从来不敢漫不经心地随便写作,恐怕文章浮滑而不深刻,从来不敢偷懒取巧地写作,恐怕文章松散而不严谨;从来不翦用糊涂不清的态度去写作,恐怕文章晦涩而又杂乱;从来不敢用骄傲的心理去写作,恐怕文章盛气凌人而又狂妄。加以抑制是希望文章含蓄,进行发挥是希望文章明快;加以疏导是希望文气流畅,进行精简是希望文辞凝炼;剔除污浊是希望语言清雅不俗,凝聚保存文气是希望风格庄重不浮。这就是我用文章来辅佐道的方法。
学习写作以《尚书》为本原,以求文章质朴无华,以《诗经》为本原,以求文章具有永恒的情理,以《三礼》为本原,以求文章内容合理,以《春秋》为本原,以求文章是非明确、褒贬分明,以《易经》为本原,以求文章能够反映出事物的发展变化。这就是我吸取“道”的源泉的办法。参考《谷梁传》,以加强文章的气势,参考《孟子》、《荀子》,以使文章条理通达,参考《庄子》、《老子》,以使文章汪洋恣肆,参考《国语》,以使文章增强情趣,参考《离骚》,以使文章能够情思幽微,参考《史记》,以使文章显得语言简洁。这就是我用来广泛学习,使它们融会贯通,并运用来写文章的办法。
凡是上面所说的这些,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有可取的地方呢,还是没有可取的地方呢?希望您看看,进行选择,有空就来信告诉我。如果我们经常往来交谈,以扩充发挥作文之道,即使您不因我的帮助有什么收获,我却因为您的帮助而有所收获,又何必以老师来称呼这种关系呢?采取老师的实质,去掉老师的义,不要招致越地和蜀地的狗的惊怪狂叫,或者象孙昌胤举行冠礼那样遭到人们的嘲笑,那就万幸了。宗元再告。

2025-12-20 20:52:17

正月二十一日,某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获书言史事,云具《与刘秀才书》,及今乃见书稿,私心甚不喜,与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谬。
正月二十一日,柳宗元向十八丈人退之叩头致意:收到你关于谈论如何做史官的信,信中说你的意见全都写到《与刘秀才书》中了,到今天我才见到信稿,读后内心很不痛快,因为许多说法与退之往年议论修史的看法很不一致。

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安有探宰相意,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之耶?若果尔,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己,而冒居馆下,近密地,食奉养,役使掌故,利纸笔为私书,取以供子弟费?古之志于道者,不若是。
如果像信中说的那样,那么退之在史馆一天也不应该呆下去,从哪里能探测出宰相的用意,认为他是随便用史官的头衔来给一个韩退之增添荣耀呢?如果真是如此,退之又怎么能白白地领受宰相给你的荣耀,而在史馆里挂一个空名、接近机要地方、享受俸禄、使唤掌握文史资料的官员、利用公家的纸笔为私人写文章和用所得的收入来供给子弟们作费用呢?古代有志于为政治理想奋斗的人,不像这样。

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为褒贬,犹且恐惧不敢为;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其宜恐惧尤大也,则又扬扬入台府,美食安坐,行呼唱于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犹尔,设使退之为宰相,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土,其敌益众,则又将扬扬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于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利其禄者也?
况且退之还认为记录史事的人会受到惩罚、遭到天祸,因而想避开,不愿担任史官职务,这尤其不对。史官只是用善、恶等名称来褒扬或贬斥人,尚且恐惧不敢做;假使让退之做御史中丞、御史大夫,那赞扬人、贬斥人,使人成功或遭到失败就会更加明显,应该更加使人感到恐惧。那么你就意气扬扬地走进御史台的府署,吃着精美的食物,在那里安逸地坐着,上朝时呼呼“万岁”就算了吗?在御史任上尚且如此,假使退之担任宰相,掌握官员们的生死命运,和决定他们调进调出、升级降职的大权,那树敌就更多了,那么你就意气扬扬地走进政事堂,吃着精美的食物,在那里安逸地坐着,只是在宫内和朝堂上呼呼“万岁”就算了吗?那与不做修史的工作却享受史官称号的荣誉、领受史官的俸禄又有什么不同呢?

又言“不有人祸,则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于鲁、卫、陈、宋、蔡、齐、楚者,其时暗,诸侯不能行也。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当其时,虽不作《春秋》,孔子犹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虽纪言书事,独遇且显也。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范晔悖乱,虽不为史,其宗族亦赤。司马迁触天子喜怒,班固不检下,崔浩沽其直以斗暴虏,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于不幸。子夏不为史亦盲,不可以是为戒。其余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无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
你又说:“做史官没有人为的祸患,就有上天来惩罚。”如果把从前古代修史的人受到惩罚说成是这种情况的话,也是很糊涂的。凡是在一定职位上的人,就要想到担任这个职务应该坚持的正确原则。如果坚持的原则是正确的,那么即使死也不能违背;如果要违背的话,不如赶快离开这个职位。孔子被困在鲁、卫、陈、宋、蔡、齐、楚等国,是因为当时政治昏暗,诸侯们不能推行他的政治主张。他没有得到被人重用的机会就死了,并不是因为作《春秋》的缘故。在那个时代,即使不作《春秋》,孔子也会得不到被人重用的机会而死去。像周公、史佚,虽然记录史事,还是得到了被人重用的机会,而且地位显贵。这又证明,不能说写《春秋》连累了孔子的命运。范哗参与叛乱,即使不修史书,他的宗族也会被杀尽。司马迁触怒了天子,班固不能约束他手下的人,崔浩卖弄他的正直而与凶残的鲜卑贵族相斗,遵行的都不是大中之道。左丘明因为生病而瞎了眼睛,是出自不幸。子夏没有著史书也瞎了眼睛。不能用这些例子来作为鉴戒。其他史官遇祸的情形都没有超出这个范畴。因此退之应该遵守大中之道,不要忘了坚持正确的原则,不要用其他的事自己恐吓自己。退之应该害怕的只是在于不能坚持正确的原则、没有遵守大中之道,天刑、人祸不是你应该害怕的东西。

凡言二百年文武士多有诚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则同职者又所云若是,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则卒谁能纪传之耶?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同职者、后来继今者,亦各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则庶几不坠,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语,每每异辞,日以滋久,则所云“磊磊轩天地”者决必沉没,且乱杂无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
你所说的两百年来文臣武将有很多,的确是这样的。现在退之说:我一个人,怎么能把他们的事迹写清楚?假使你的同事又像你这样说,以后继任史官的人也像你这样说,人人都说我只一个人,那最后谁能作纪作传、编出史书呢?如果退之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孜孜不倦地写出来,你的同事、后来继任史官的人,也各人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孜孜不倦地写出来,那史实也许就不会失传,终于能把它写清楚了。不这样的话,就只是相信人们的口头传说,而传闻又常常说法不一,日子越久,那你所说的顶天立地的杰出人物的事迹一定会沉没无闻,而且杂乱无章,叫人无从考查,这不是有抱负的人所能容忍和放任不管的。果真有抱负的话,哪会要等到别人督促催逼以后才去履行史官的职责呢?

又凡鬼神事,渺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于此。今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议论如退之,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犹所云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谋”也?今人当为而不为,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己而欲勉人,难矣哉!
再说,凡是鬼神一类的事情,本来是荒诞不经,渺茫得很,没有什么定准,明白道理的人是不谈这些的,像退之这样聪明的人难道还怕这些东西。如今像退之这样有学问、像退之这样会写文章、像退之这样好发议论、像退之这样自己认为刚强激昂,还说出像这样的话,那编写大唐史书的事不就终于没有人可以托付了吗?英明的天子和贤明的宰相得到了像你这样会修史书的人才,却又不能达到编出史书的目的,真是太可惜了啊!退之应该再想一想,可以做的事就马上做起来;如果终究感到恐惧不敢做,那在一天之内就可辞职离开,又为什么要说将要考虑考虑呢?如今应当做的事情自己不去做,却又引诱史馆中其他人和青年人去做,这真是太糊涂了。没有勉励自己却想勉励别人,那实在困难啊!

2025-12-20 20:52:17

臣闻七声无主,律吕综基和;五彩无章,黼黻交其丽。是知气有一郁,非巧辞莫之通;形有万变,非工文莫之写:先王以是经天地,究人神,阐寂寞,鉴幽昧,文之辞义大矣哉!上官昭容者,故中书侍郎仪之孙也。明淑挺生,才华绝代,敏识聪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咸同宿构。初沛国夫人之方娠也,梦巨人俾之大秤,曰:“以是秤量天下。”既而昭容生。弥月,夫人弄之曰:“秤量天下,岂在子乎?”孩遂哑哑应之曰:“是。”生而能言,盖为灵也。越在襁褓,入于掖庭,天实启之,故毁家而资国;运将兴也,故成德而受任。
臣听闻音阶本来没有韵律,是音的规律使其有韵律,五彩没有固定的章法,花纹相错纵横才组成美丽的图案。以此知道沉郁不畅之气不是巧妙的言辞不能疏通,外形万变不是工整的文笔无法描写。先王用此来治理国家,探究人神,表达寂寞,照亮昏昧,文章的作用是如此之大。上官昭容是已故中书侍郎上官仪之孙。贤明和淑挺秀而生,才华可谓当世一绝,聪慧过人,探索微妙的事理如同照镜子般明朗。学习任何道理如同已经听闻过,下笔文章如同思虑良久而作。当初沛国夫人刚刚怀孕,梦见举人给他一杆大秤,说,以此称量天下。后来昭容便诞生。快到满月时,夫人逗弄昭容说,称量天下的难道是你吗?小孩呀呀的答应说是。生下便能言语,实在是聪慧啊。还在襁褓中就进入了掖庭。上天想要启用他,所以毁了他的家让他辅佐国家。其遭遇马上要星气,于是成就他的德行使其受任。

自则天久视之后,中宗景龙之际,十数年间,六合清谧,内峻图书之府,外辟修文之馆。搜英猎俊,野无遗才,右职以精学为先,大臣以无文为耻。每豫游宫观,行幸河山,白云起而帝歌,翠华飞而臣赋,雅颂之盛,与三代同风,岂惟圣后之好文,亦云奥主之协赞者也。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复有女尚书决事,空閤昭宫,两朝专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响,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嫔,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迹秘九天之上,身没重泉之下,嘉猷令范,代罕得闻,庶姬后学,呜呼何仰!然则大君据四海之图,悬百灵之命,喜则九围挟纩,怒则千里流血,静则黔黎乂安,动则苍罢弊。入耳之语,谅其难乎:贵而势大者疑,贱而礼绝者隔,近而言轻者忽,远而意忠者忤。惟窈窕柔曼,诱掖善心,忘味九德之衢,倾情六艺之圃,故登昆巡海之意寝,剪胡刈越之威息,璿台珍服之态消,从禽嗜乐之端废。独使温柔之教,渐于生人,风雅之声,流于来叶。非夫元黄毓粹,贞明助思,众妙扶识,群灵挟志,诞异人之宝,授兴王之瑞,其孰能臻斯懿乎?镇国太平公主,道高帝妹。才重天人,昔嚐共游东壁,同宴北诸,倏来忽往,物在人亡。悯雕琯之残言,悲素扇之空曲,上闻天子,求椒掖之故事;有命史臣,叙兰台之新集。凡若干卷,列之如左。
自武则天久视年间(公元700年)至中宗的景龙年数十年间,国家安宁,朝野内外文风兴盛。 使得有才能的人都被任用,没有有才华的人被遗落在民间,身处高位的人都以使自己学文精进为首要的事情,大臣以没有作出好文章为可耻。每次游乐在外,君臣多有文章附和,文风之盛,可比三代。这不仅是圣后好文章,也是昭容在旁协助的原因。古有女史记录功过,也有女尚书参与朝政,而昭容两个都擅长,每日日理万机,接见官员,应付自如。汉朝的班婕妤、晋朝的左芬,都被世人称赞享有盛誉,上官昭容的文采和他们没有差别,但辅佐朝政之功则非他们可以比拟。虽然朝廷上的决策无处不有其踪迹,却隐身在背后,其提出的治国的规划可以当作典范,历代以来罕有听闻,其他嫔妃和其他读书人,怎么能够望其项背!然而武则天拥有天下,掌握生杀职权,高兴则得到赏赐,发怒则可使千里流血。百姓的祸福与陛下的举动息息相关。要使其听取建议,是多么的困难,势力大的显贵之人使其怀疑,卑贱而不亲近的人无法接近,能接近而阿谀奉承之人的话不被在意,关系疏远而忠诚的人使其生气。唯有上官昭容委婉的引导陛下,使得九德六艺能够达到。所以所以上官昭容游览名山的意兴,杀伐决断的威严,奢侈享乐的姿态,嗜好玩乐的方面全被人们遗忘,留下的只有她风雅的文章和诗风。人们都说上官昭容是块美玉人们都说上官昭容是块美玉,公正公平,光明磊落得辅佐女皇,用尽一切方式让女皇做出公平的决策,女皇有如神助,上官昭容超乎常人的智慧,有如祥瑞,令国家振兴繁荣,怎么能说她的品德不美好?镇国太平公主,才华盖世是皇帝的妹妹,曾经和上官昭容一起出游四处宴饮,时光流逝,旧物尚在但是物是人非。其文章之不齐缺失使人感到悲伤,为了怀念昭容,皇上让史臣收集上官昭容的诗。若干卷文章,列在左面。

2025-12-20 20:52:17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老天用今夜的如水月色,清洗整个天宇人世。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暑气已退,天空明净;而秋色澄明,万物清丽。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满天繁星的光彩都让给月色占了先,连金风玉露都透发出耀人的光芒。

能变人间世,翛然是玉京。
经常变换的是人间,而月亮依然是恒久的!

2025-12-20 20:52:17

禹锡白:零陵守以函置足下书爰来,屑末三幅,小章书仅千言,申申亹亹,茂勉甚悉。相思之苦怀,胶结赘聚,至是泮然以销,所不如晤言者亡几。书竟获新文二篇,且戏予曰:将子为巨衡,以揣其钧石铢黍。予吟而绎之,顾其词甚约,而味渊然以长,气为干,文为支。跨跞古今,鼓行乘空。附离不以凿枘,咀嚼不有文字。端而曼,苦而腴。佶然以生,臒然以清。予之衡诚悬于心,其揣也如是。子之戏子,果何如哉!夫矢发乎羿彀,而中微存乎它人。子无曰必我之师而后我衡,苟然,则誉羿者皆羿也,可乎?索居三岁,俚言芜而不治,临书轧轧,不具。禹锡白。
禹锡说:零陵郡的刺史用信函转来了你的信,尺幅短小,虽然仅千字的信,但详尽恳切,娓娓陈述,勉劢之意非常深厚。长久思念你的愁绪,象胶一样积聚胸中,到现在全融化了。比对面交谈相差不多。从你的来信中见到你新写的两篇文章。并且开玩笑对我说:“请你作为高超的评论者来定夺一下我文章的实际价值。”我仔细地吟咏并探寻,觉得这两篇文章语言简炼,意味深厚悠远。以气势为主干,以文词为枝叶,跨越古今,似天马行空,自由通脱。新颖灵动,笔调不拘陈规旧俗,意蕴深厚悠远,力透纸背。整齐而又疏散,清苦而又丰厚。劲健有力,瘦硬清新。我的评价的确是发自肺腑的,再次考虑也是这样的结论。你来信的观点真的是为什么呢?(写文章就好象)射箭,箭是由大羿射出的,而靶子是由别人决定的。你别说一定是我的老师才能评价我的文章,假如这样的话,能够称赞大羿的就都成了大羿了,行吗!孤独地生活了三年,文思造语迟钝芜杂而没有头绪。临写信时难以很好地陈述,写得很不详尽。禹锡敬奉。

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

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生理只凭黄阁老,衰颜欲付紫金丹。

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

我恨不得让新松长到千尺高,而对于恶竹,则必须全部加以芟除。

2025-12-20 20:52:17

长江春水绿堪染,莲叶出水大如钱。

江头橘树君自种,那不长系木兰船。

长江中春水碧绿,颜色浓得简直可以作为染料,荷叶刚刚长出水面,一个个才有铜钱那么大。亲爱的朋友啊,你看江头的那棵橘树,还是你当年亲手种下的,能不能用它拴住你这就要远去的小船,和你永不分别?

五里滩头风欲平,张帆举棹觉船轻。柔橹不施停却棹,是船行。

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却似走来迎。子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

这是一首反映船夫水上生活的抒情小词,它写的是狂风过后船夫们驾驶帆船前进的情景和心情。
词一开头就说”五里滩头风欲平,张帆举棹觉船轻”。五里滩,是这条河上的一个地名,“头”是方位词,它说明船已开到五里滩上了。帆船是需要借助风力的,乘风破浪,船走得更快。但这种风必须是顺风。如果吹来的风是旋风,或逆风,那就不但不能帮助帆船前进,而且还会带来危险,所以是不能张帆的。在五里滩以前,船夫们遇到的显然不是顺风。他们经过一场和狂风恶浪的搏斗以后,观察到风势将要平息,也就是“风欲平”了,就马上扯起帆来。在这个当儿,大家虽然还在继续举棹摇般,却产生了“觉船轻”的感觉。“棹”,桨板,举棹就是打桨板。既然风力可以代替人力,何必还要打桨摇橹呢,于是,便“柔橹不施停却棹”吧。在文学作品中常把橹称为柔橹,以形容橹的得心应手。橹的外形有点儿象桨,安在船梢或船旁,用人摇动,它会象鱼的尾和鳍一样,通过拨水,产主推动力。“施”,使用。写到这里,船夫们的轻松愉快的感情,一下就传达出来了。
在紧张的劳动过程中,是没有空闲时间来欣赏船外的美景的,但在劳动之余,船夫们不仅轻松,而且欢快,词的下片就是通过看山看水反映了他们的心情。“满眼风波多闪灼,看山却似走来迎。”“闪灼”,形容水光闪动的样子。狂风过后,乌云也散开了,上文说“风欲平”,是还有些风,所以河里的波浪涌起,波光粼粼。这时两岸的山呐,看上去挺有趣过的,它们似乎很好客,正在急急忙忙地迎面走过来欢迎大家。但是,山是不会走动的。子细(仔细)看看,山确实没有动啊。那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哦,那不过是因为船走得快,使得坐在船上的人产生一种“走来迎”的感觉罢了。
词的上片和下片的末尾都用“是船行”作结束,它不仅起一个叙述作用,而且还象船夫的劳动号子的和声一样,余音袅袅[niǎo],久久回荡在青山绿水之间。

2025-12-20 20:52:17

白闻: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白人焉,非天地,安得不言而知乎?敢剖心析肝,论举身之事,便当谈笑以明其心。而粗陈其大纲,一快愤懑,惟君侯察焉。白本家金陵,世为右姓。遭沮渠蒙逊之难,奔流咸秦,因官寓家。少长江汉,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轩辕以来,颇得闻矣。常横经籍诗书,制作不倦,迄于今三十春矣。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见乡人相如大夸云梦之事,云楚有七泽,遂来观焉。而许相公家见招,妻以孙女,便憩迹于此,至移三霜焉。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又昔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恸哭,若丧天伦。炎月伏尸,泣尽而继之以血,行路闻者,悉皆伤心,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便之金陵。数年来观,筋骨尚在。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寝兴携持,无辍身手,遂丐贷营葬于鄂城之东。故乡路遥,魂魄无主,礼以迁窆,式昭朋情。此则是白存交重义也。又昔与逸人东岩子隐于岷山之阳,白巢居数年,不迹城市。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广汉太守闻而异之,诣庐亲睹,因举二人以有道,并不起。此则白养高忘机、不屈之迹也。又前礼部尚书苏公出为益州长史,白于路中投刺,待以布衣之礼。因谓群寮曰:「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四海明识,且知此谈。前此郡都督马公,朝野豪彦,一见尽礼,许为奇才。因谓长史李京之曰:「诸人之文,犹山无烟霞,春无草树。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语,络绎间起,光明洞彻,句句动人。」此则故交元丹,亲接斯议。若苏、马二公愚人也,复何足陈?倘贤者也,白有可尚。夫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是知才难,不可多得。白野人也,颇工于文,惟君侯顾之,无按剑也。伏惟君侯贵而且贤,鹰扬虎视,齿若编贝,肤如凝脂,昭昭乎若玉山上行,朗然映人也。而高义重诺,名飞天京,四方诸侯,闻风暗许。倚剑慷慨,气干虹霓,月费千金,日宴群客。出跃骏马,入罗红颜,所在之处,宾朋成市,故诗人歌曰:「宾朋何喧喧?日夜裴公门。愿得裴公之一言,不须驱马埒华轩。」白不知君侯何以得此声于天壤之间?岂不由重诺好贤,谦以下士得也?而晚节改操,栖情翰林,天才超然,度越作者。屈佐郧国,时惟清哉!棱威雄雄,下慑群物。白窃慕高义,已经十年,云山间之,造谒无路。今也运会,得趋末尘,承颜接辞,八九度矣。常欲一雪心迹,崎岖未便。何图谤詈忽生,众口攒毁,将欲投杼,下客震于严威。然自明无辜,何忧悔吝?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过此三者,鬼神不害。若使事得其实,罪当其身,则将浴兰沐芳,自屏于烹鲜之地,惟君侯死生。不然,投山窜海,转死沟壑,岂能明目张胆、托书自陈耶?昔王东海问犯夜者曰:「何所从来?」答曰:「从师受学,不觉日晚。」王曰:「岂可鞭挞宁越,以立威名?」想君侯通人,必不尔也。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开心颜,终乎前恩,再辱英盼。白必能使精诚动天,长虹贯日,直度易水,不以为寒。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许门下,逐之长途,白即膝行于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观国风,永辞君侯,黄鹄举矣。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

我听人讲过,苍天闭口不言,却使四季不断运行;大地默默不语,却让万物蓬勃生长。人非天地,怎能默不作声而使人了解呢?我就冒昧地向你说出心里活,申述自己立身处事的观点,相当言笑谈心,而粗略地说一大概,以一泄心中的烦闷为快,希望长史明察。
我本家住于金陵,属地位较高的世家。外敌侵扰遭难,流落秦地,先辈因官场矛盾而住家中。我少年时代在蜀中生活,五岁背诵甲子,十岁就读诸子文章。古来史事,了解很多。枕边经常放着书籍,不知疲倦地写作诗文,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我认为一个有志男儿,要用桑弧蓬知之类的精良弓箭,敢射天地四方。应该知道,大丈夫必有辅佐帝王治理天下的宏伟志向。于是持剑而去,离别故土,辞别亲人,远游他乡。足迹所到之处,南至湖南宁远,东至海滨。遇到同乡司马相如《子虚赋》中谈及七泽、云梦之事,故来楚游览。到此以后,被原宰相许圉师招为孙女婿,便就此安家,一住就是三年光景。
以往旅游扬州,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为全力接济潦倒失意的读书人,耗去资金三十余万。这就是我慷慨解囊,乐于助人的具体表现。
当年曾与四川朋友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不幸死于洞庭湖上,我身穿素白丧服痛哭流涕,如同失去亲骨肉兄弟。正值炎热的夏天,伏尸哀哭欲绝,路人听到,都感到十分伤心。为保护指南的尸体,猛虎前来,仍坚守不惧。我将指南暂葬于湖侧,才到金陵游历。数年之后来看,指南筋骨还在,我拭泪持刀,怀着诚敬之情,亲自洗削尸骨,然后包裹好了,背着徒步快走,白天赶路,晚上睡觉,都不离身。靠借账将指南礼葬于武昌城东。故乡路远,指南无亲,我只好以礼迁葬,以显示朋友间的深情。这是我重义交友的又一实例。
游历结友未打开出路,我就和东严子隐居于岷山之南,过着极为简朴的山野生活,连续几年都没有涉足城市。在岷山饲养了数以千计的奇禽珍鸟,一呼而来,在手掌上啄食,一点也不惊诧。广汉太守听到此事就觉奇异,曾亲自到家拜访,并推荐两人参加有道科的考试,但都谢绝不去。这就表现出我不屈于权贵的高贵品德。
前礼部尚书苏颋为益州长史,我曾于路中投名片拜见,苏以礼相待,十分赏识我的文学天才,对他的属官称赞道:“这位书生,才华杰出,纵笔挥洒。虽然风骨未能定型,但文章气象宏大。若再深造,可与司马相如取得同等成就。”天下具有卓识远见的人,都知道这一评价。
此郡前任都督马正会,是朝廷和地方上的英豪,初次相见,就以礼相待,赞许我是奇异的人才。因此对裴长史之前任李京之说:“他人之文就像山无烟霞,春无草树,淡然寡味。李白的文章,清新雄奇,气势奔放,名篇佳句,接连不断。通篇明晰、畅达,句句动人。”这是我的老朋友元丹丘亲自听到的评论。
假如苏、马两人是愚人,又有什么必要向您陈述呢?倘若是推敬贤人的人,我就有可崇尚之处。贤才在尧舜时代与周朝初期最盛。就在那时,十人之中,尚有一位妇人,此外只有九个贤人而已,由此可知人才难得。我是一个村野布衣,但很有文学才华,希您看重,不要轻意呵叱。您是贵而且贤,威武雄壮。齿如编排整齐的贝壳,皮肤洁白健美,容貌出众,光彩照人。而且,高义重诺的美名传遍京都。各地方长官传闻无不私下赞许。仗剑慷慨行事,气冲霄汉。每月不惜耗资千金,天天宴请众多宾客。出外骑着骏马,归家美女环列。所在之处,宾客众多,喧闹如市。因此,当时人们歌颂道:“宾客多热闹,日夜裴公门。愿得裴公一句话,不须驱马当乘车。”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名声如此之大,难道不是由于重诺好贤和谦虚得来的吗?而到暮年改变操守,倾心文翰,天才高远,超越一般作者。您屈居安州都督的辅佐,但政事清明。威风凛凛,为人所畏服。
我私下羡慕长史崇高的节义,已有十年之久,只因为山水阻隔,无从登门拜会。如今幸得良机,得以跟随趋走,会面接谈,已有八九次之多。经常想表白心中所想之事,但因遇到阻碍未能如愿。岂料诽谤之言忽然传开,众人交口毁谤。但恐诬陷不实之词也使您相信,感到震恐,因而逐客。然而自知无罪,为何忧虑耻辱和悔恨。孔子说过:“敬畏天所赋的正理,敬畏有德位的大人,敬畏圣人所说的话。”除此三者,鬼神也不可怕。假使所言属实,罪有应得,则将芳草沐浴,自己真愿退居受刑之地。死生由您处置。若非如此,则逃窜山林海边,辗转死于沟壑之中,怎敢明目张胆地上书,陈述已见呢!昔日王东海问过了宵禁时间的人:“从哪里来?”答道:“向老师求教,不知不觉时间已晚:”王说:“我难道可以鞭挞宁越以树立自己的威风!”想来您是博古通今之人,必不如此的。
愿您待我以极大的礼遇,宽大为怀,在以前对我厚爱的基础上,再次对我器重。一颗真诚之心能使苍天感动,长虹穿日而过。可效荆轲,直接渡过易水,心中不觉寒冷。假若您不谅解,赫然大怒,不准进门,把我驱逐到遥远的地方去,我将膝行门前,再拜而离去,往西到长安,一览朝廷景象,和您永别,黄鹄高飞。你不能纳贤,为什么别的王公大人之门,我不可以转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