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唐诗品汇》:刘云:此七字拙(「丛菊两开」句下)。
《杜臆》:前联言景,后联言情;而情不可极,后七首皆胞孕于(五、六)两言中也;又约言之,则「故园心」三字尽之矣。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甸曰:江涛在地而曰「兼天」,风云在天而曰「接地」,见汹浦阴晦,触目天地间,无不可感兴也,屠隆曰:杜老《秋兴》诸篇,托意深远,如「江间」「塞上」二语,不大悲壮乎?范椁曰:作诗实字多则健,虚字多则弱,如杜诗「丛菊」「孤舟」一联,此等语亦何尝不健?蒋一葵曰:五、六不独「两开」、「一系」为佳,有感时溅泪,恨别惊心之况。末句掉下一声,中寓千声,万声,周珽曰:天钧异奏,人间绝响。
《唐诗评选》:笼盖包举一切,皆在「丛菊两开」句联上景语,就中带出情事,乐之如贯珠者,拍板与句,不为终始也。挨句截然,以句范意,则村巫傩歌一例。以俟知音者。
《杜诗解》:若谓玉树斯零,枫林叶映,虽志士之所增悲,亦幽人之所寄托。奈何流滞巫山巫峡,而举目江间,但涌兼天之波浪;凝眸塞上,惟阴接地之风云。真为可痛可悲,使人心尽气绝。此一解总贯八首,直接「佳人拾翠」末一解,而叹息「白头吟望苦低垂」也。
《义门读书记》:中四句,虚实蹉对。「江间波浪兼天涌」二句,虚含第二首「望」字。「丛菊两开他日泪」一句,虚含「望」之久也。
《而庵说唐诗》:此是《秋兴》第一首,须看其笔下何等齐整。
《围炉诗话》:《秋兴》首篇之前四句,叙时与景之萧索也,泪落于「丛菊」,心系于「归舟」,不能安处夔州,必为无贤地主也。结不过在秋景上说,觉得淋漓悲戚,惊心动魄,通篇笔情之妙也。
《杜诗集评》:吴农祥曰:惊心动魄,不可以句求,不可以字摘。后人言「兼天」、「接地」之太板,「两开」、「一系」之无谓;岂不知工中有拙,拙中有工者也。
《唐宋诗醇》:钱谦益曰:首篇颔联悲壮,颈联凄紧,以节则杪秋,以地则高城,以时则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别,末句标举兴会,略有五重,所谓嵯峨萧瑟,真不可言。黄生曰:杜公七律,当以《秋兴》为裘领,乃公、生心神结聚所作也。八首之中难为轩轾。
《读杜心解》:首章,八诗之纲领也,明写「秋景」,虚含「兴」意,实拈「夔府」,暗提「京华」。……五、六,则贴身起下……,「他日」、「故园」四字,包举无遗,言「他日」,则后七首所云「香炉」、「抗疏」、「弈棊」、「世事」、「青琐」、「珠帘」、「旌旗」、「彩笔」,无不举矣;言「故园」,则后七首所云「北斗」、「五陵」、「长安」、「第宅」、「蓬莱」、「曲江」、「渼陂」,无不举矣。……发兴之端,情见乎此。第七,仍收「秋」,第八,仍收「夔」,而曰「处处催」,则旅泊经寒之况,亦吞吐句中,真乃无一剩字。
《杜诗镜铨》:「江间」、「寒上」,状其悲壮;「丛菊」、「孤舟」,写其凄紧。末二句结上生下,故以「夔府孤城」次之。言外寓客子无衣之感(「寒衣处处」二句下)。
《诗法易简录》:末二句写出客子无家之感,紧顶「故园心」作结,而能不脱「秋」字,尤佳。
《昭昧詹言》:起句下字密重,不单侧佻薄,可法,是宋人对治之药。三、四,沈雄壮阔。五、六,哀痛。收,别出一层,凄紧萧瑟。
【其二】
《唐诗品汇》:刘云:语苦(「听猿实下」句下)。
《七修类稿》:通篇悲惋,实、虚、违、隐,又是篇中之目。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刘辰翁曰:「画省香炉」虽点缀意,然亦朴。吴山民曰:三、四根「京华」句说来。周珽曰:精笃快思,异情自溢。
《唐诗评选》:斡旋善巧。尾联故用活句,以留不尽。
《杜臆》:「望京华」正故园所在也。望而不得,奚能不悲?……公虽不奉使,然朝廷授以省郎……公不赴任,实以病故,是「画省香炉」,因「伏枕」而「违」也。
《杜诗解》:三,应云「听猿三声实下泪」,今云然者,句法倒装,与第七首三、四一样奇妙,……「请看」二字妙,意不在月也。「已」字妙,月上山头,已穿过藤萝,照此洲前久矣,我适才得见也。先生唯有望京华过日子,见此月色,方知又是一日了也。
《义门读书记》:后此皆「望京华」之事,三字所谓诗眼也。以「夔府」、「京华」蹉对……上承「日斜」,下起「月映」,忽晦忽明,曲折变化。
《钱注杜诗》:「每依北斗望京华」,皎然所谓「截断众流句」也。孤城砧断,日薄虞渊,万里孤臣,翘首京国,虽又八表昏黄,绝塞惨淡,唯此望阙寸心,与南斗共其色耳。此句为八首之纲骨。
《围炉诗话》:子美在夔,非是一日,次篇乃薄暮作诗之情景……「依南斗」而「望京华」者,身虽弃逐凄凉。而未尝一念忘国家之治乱。……猿声下泪,昔于书卷见之,今处此境,诚有然者,故曰「实下」;浮查犹上天,已不得还京,故曰「虚随」、……日斜吟诗,诗成而月已在「藤萝」、「芦荻」,只以境结,而情在其中。
《唐诗别裁》:「望京华」,八首之旨,特于此章指出。
《读杜心解》:二章,乃是八首提掇处。提「望京华」本旨,以申明「他日泪」之所由,正所谓「故园心」也。……首句,点明「夔府」。次句,所谓点眼也。三、四,申上「望京华」,起下「违伏枕」。……五、六长去「京华」,远羁「夔府」也。……「藤萝月」应「落日」。「芦荻花」含「秋」字。此章大意,言留南望北,身远无依,当此高秋,讵堪回首!正为前后筋脉。旧谓夔州暮景,是隔壁话。
《杜诗镜铨》:此八诗之骨(「每依北斗」句下)。对结无痕,(八首)篇篇映带秋意(「请看石上」二句下)。此首言才看落日,已复探更,正见流光迅速,总寓不归之感,故下章接言「日日」。
《杜诗言志》:通首重「望京华」三字,盖「望京华」者乃少陵之至性所锺,生平命脉,昏在于此。
【其三】
《唐诗品汇》:刘曰:「泛泛」无所得也(「信宿渔人」句下)。刘曰:既前后不相涉,只用二人名,亦莫知其意之所在,落落自可(「匡衡抗疏」二句下)。
《唐音癸签》:诗家虽刺讥中,要带一分含蓄,庶不失忠厚之旨。杜甫《秋兴》「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着一「自」字,以为怨之,可也;以为羡之,亦可也,何等不露!
《杜臆》:公在江流,暮亦坐,朝亦坐。前章言暮,此章言朝,承上言光阴迅速,而日坐江楼,对翠微,良可叹也。故渔舟之泛,燕子之飞,此人情、物情之各适,而以愁人观之,反觉可厌;曰「还」、曰「故」,厌之也。
《唐诗评选》:此与下作,皆以脱露显本色,风神自非世间物。
《杜诗解》:「千家山郭」下加一「静」字,又加一「朝晖」字,写得何等有趣,何等可爱。「江楼坐翠微」,亦是绝妙好致。但轻轻只用得「日日」二字,便不但使江楼翠微生憎可厌,而山郭朝晖俱触目恼人。
《义门读书记》:「五陵」起下「长安」(「五陵衣马」句下)。
《钱注杜诗》:《七歌》云:「长安卿相多少年」,所谓「同学」者,盖「长安卿相」也。曰少年,曰轻肥,公之目当时卿相如此。
《围炉诗话》:第三篇乃是晨兴独坐山楼,望江上之情景。故起语云:「千家山郭静朝晖,日日江楼坐翠微。」一宿曰宿,再宿曰信。「信宿」与「日日」相应。「信宿渔人还泛泛」,言渔人日日泛江,则己亦日日坐于江楼,无聊甚也。「清秋燕子故飞飞」,言秋时燕可南去,而飞飞于江上,似乎有意者然。子美此时有南适衡、湘之意矣。
《山满楼笺注唐诗》:其旨微,其文隐而不露,深得立言蕴藉之妙。此章前四句结上,后四句起下,乃八篇中之关键也。
《唐宋诗醇》:陈廷敬曰:前三章详夔州而略长安,后五章详长安而略夔州,次第秩然。
《唐诗别裁》:以上就夔府言,以下就长安言。此八诗分界处也。二句喻己之飘泊(「信宿渔人」二句下)。二句慨己之不遇(「匡衡抗疏」二句下)。
《读杜心解》:三章申明「望京华」之故,主意在五、六逗出。文章家原题法也。……前二首「故园」、「京华」,虽已提出,尚未明言其所以。至是,说出事与愿违衷曲来,是吾所谓「望」之故,钱氏所谓「文之心」也。
《杜诗镜铨》:直是目空一世,此公之狂不减乃祖(「同学少年」二句下)。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陈德公曰:三、四亦寓迟暮之感。五、六使事能自入情,不为泛率。评:此首以「江楼」二字作纽:「信宿」二句,江楼所见之景。下则江楼之情。
《唐诗成法》:此伤马齿渐长,而功名不立于天壤也。……有言此首首尾全不关合者。一、二即含「京华」,五、六言「京华」事,七、八正接五、六,非不关合也。
《网师园唐诗笺》:首二句有身羁夔府、日月如流之感。三、四喻己之漂泊,五、六慨己之不遇。
【其四】
《后村诗话》:公诗叙乱离,多百韵,或五十韵,或三十韵,惟此篇最简而切也。
《瀛奎律髓》:广德元年癸卯冬十月,、吐蕃入长安,代宗幸陕。安、史死久矣,而又有此事,故曰「奕棋」。然旨篇有云:「巫山巫峡气萧森」,即大历初诗也。
《杜臆》:遂及国家之变。则长安一破于禄山,再乱于朱泚,三陷于吐蕃,如奕棋之迭为胜负,而百年世事,有不胜悲者。
《姜斋诗话》:至若「故国平居有所思」,「有所」二字,虚笼喝起,以下曲江、蓬莱、昆明、紫阁,皆所思者,此自《大雅》来。
《唐诗评选》:末句连下四首,为作提纲,章法奇绝。
《钱注杜诗》:肃宗收京已后,中外多故。公不以移官僻远,憋置君国之忧,殆欲以沧江遗老,奋袖屈指,覆定百年举棋之局,非徒悲伤晼晚,如昔人愿得人帝城而已。
《杜诗解》:「闻道」妙。不忍直言之也,也不敢遽信之也。二字贯全解。世事可悲,加「百年」二字妙。正见先生满肚真才实学,非腐儒呴吁腹诽迂论(「闻道长安」二句下)。「迟」上用「羽书」妙。羽书最急,而复迟迟,想见当时世事(「征西车马」句下)。「故国」下用「平居」字妙。我自思我之平居尔,岂敢于故国有所怨讪哉(「故国平居」句下)。
《瀛奎律髓汇评》:查慎行:三、四紧承「似奕棋」,若如评语,则首句反无着落。冯舒:历看选家,自南宋以来,万历以上,不知何以只选此首?冯班:何以只选一首,好大胆!纪昀:八首取一、便减多少神采。此等去取,可谓庸妄至极!
《唐宋诗醇》:陈廷敬曰:末句犹云:「历历开元事,分明在目前。」此结本章以起下数章。
《读杜心解》:四章正写「望京华」,又是总领。为前后大关键。「奕棋」、「世事」不专指京师屡陷,观三、四,单以「第宅」、「衣冠」言可见……「故国思」缴本首之「长安」,应前首之「望京」,起前后之分写,通身锁钥。
《杜诗集评》:似极力言之,仍自悠然不尽。
《杜诗镜铨》:三、四言朝局之变更,五、六言边境之多事。当此时而穷老荒江,了无施其变化飞腾之术,此所以回忆故国,追念平居而不胜慨然也。
【其五】
《唐诗品汇》:刘云:律句有此,自觉雄浑(「西望瑶池」二句下)。
《唐诗评选》:无起无转无叙无收,平点生色。八风自从,律而不奸,真以古诗作律。后人不审此制,半为皎然老髡所误。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徐常吉曰:以下几诗,但追忆秦中之事,而故宫离黍之感,因寓其中:「蓬莱宫阙」,言明皇之事神仙;「瞿塘峡口」(见「其六」),言明皇之事游乐;「昆明池水」(见「其七」),言明皇之事边功,而末但寓感慨之意。吴山民曰:起联皇居之壮。蒋一癸曰:因开宫扇,故识圣颜,有映带法。周明辅曰:只就实事赋出,沉壮温厚无不有。梅鼎祚曰:八首皆有大声响,余得「玉露」、「蓬莱」、「昆明」尔。
《杜臆》:极言玄宗当年丰亨豫大之时,享安富尊荣之盛。不言致乱,而乱萌于此。语若赞颂,而刺在言外。……家有丰考功《秋兴帖》写「蓬莱宫阙」诗,尾自注:「仙」(阙)误作「宫」,……盖下有「宫扇」,字复,宜作「仙」。
《唱经堂杜诗解》:「点」字妙。先生此时之在朝班,只如密雨中之一点耳,虽欲谏议,亦复何从(「几回青琐点朝班」句下)。
《钱注杜诗》:此诗追思长安全盛,叙述其宫阙崇丽,朝省尊严,而伤感则见于末句。
《杜诗详注》:陈泽州注:此诗前六句,是明皇时事;「一卧沧江」,是代宗时事;「青琐」「朝班」,是肃宗时事。前言天宝之盛,陡然截住,陡接末联。他人为此,中间当有几许繁絮矣。……此章用对结,末二章亦然。卢德水疑上四用宫殿字太多。五、六,似早朝诗语。今按赋长安景事,自当以宫殿为首,所谓「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也。公以布衣召见,感荷主知,故追忆入朝觐君之事,没齿不忘。若必全首俱说秋景,则笔下有「秋」,意中无「兴」矣。此章下六句,俱有一虚字、二实字于句尾,如:「降王母」、「满函关」、「开宫扇」、「识圣颜」、「惊岁晚」、「点朝班」,句法相似,未免犯「上尾叠足」之病矣。
《围炉诗话》:此诗前六句皆是兴,结以赋出正意,与《吹笛》篇同体,不可以起承转合之法求之也。
《唐诗成法》:此思昔日之得觐天颜也。七开笔说今日,八合,方是追昔。
《网师园唐诗笺》:上半盛写宫阙之壮丽,三、四句写朝省之尊严。
《唐诗别裁》:前对南山,西眺瑶池,东接函关,极言宫阙气象之盛,无讥刺意(「蓬莱宫阙」四句下)。追思长安全盛时,宫阙壮丽,朝省尊严,而末叹己之久违朝宁也。
《读杜心解》:五章以后,分写「望京华」。此溯宫阙朝仪之盛,首帝居也,而意却重在曾列朝班,是为「所思」之一。「沧江」带「夔」。「岁晚」本言「身老」,亦带映「秋」。
《杜诗集评》:吴农祥云:极刺时事而雄浑不觉。徐士新云:「蓬莱宫阙」言明皇之事,神仙不若指贵妃为当。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杜公「蓬莱宫阙对南山」,六句开,两句合;太白「越王勾践破吴归」,三句开,一句合,皆是律绝中创调。
《杜诗镜铨》:此思长安宫阙之盛,而叹朝宁久违也。前六句直下,皆言昔之盛,第七,一句打转,笔力超劲。陈秋田云:下四首不用句面呼吸,一片神光动荡,几于允迹可寻。吴瞻泰云:此处指拾遗移官事,只用虚括,他人当用几许繁絮矣。
【其六】
《唐诗品汇》:刘云:两句写幸蜀之怨,怀故京之思,不分远近,如将见其实焉(「花萼夹城」二句下)。刘云:对句耳!不足为雅丽(「珠帘绣柱」二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唐孟庄曰:「入」字莫轻看,见自我致之。徐常吉曰:「歌舞地」今戎马场,「帝王都」今腥膻窟,公之意在言表。
《义门读书记》:倒起,变化。言我凝望之久,虽万里而遥,不啻与京华风烟相接。亦从「一卧沧江」来(「瞿塘峡口」二句下)。
《杜臆》:此章直承首章以来,乃结上生下,而仍归宿于故园之思也。
《唐诗评选》:揉碎乱点,掉尾孤行以显之。如万紫乘风,回飙一合。「接素秋」,妙在「素秋」二字止;此之外,不堪回首。
《杜诗解》:御气用一「通」字,何等融和!边愁用一「入」字。出入意外。先生不尚纤巧,而耀人心目如此(「花萼夹城」二句下)。
《杜诗详注》:陈廷敬曰:此承上章,先宫殿而后池苑也;下继「昆明」二章,先内苑而及城外也。上下四章,皆前六句长安,后两句夔州,此章在中间,首句从「瞿塘」引端,下六则专言长安事。俱见章法变化。「帝王州」,又起下汉武帝。
《围炉诗话》:「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言两地极远,而秋怀是同,不忘魏阙也。故即叙长安事,而曰「花萼夹城通御气」,言此二地是圣驾所常游幸。而又曰「芙蓉小苑入边愁」,则转出兵乱矣。又曰「珠帘绣柱」不围人而「围黄鹄」,「锦缆牙樯」无人迹而「起白鸥」,则荒凉之极也,是以「可怜」。又叹关中自秦、汉至唐皆为帝都,而今乃至于此也。
《山满楼笺注唐诗》:此二句(「花萼夹城」一联)则谓之顺便成对,种种神奇,不可思议。勿但以工丽赏之。
《唐诗别裁》:此追叙长安失陷之由。城通御气,指敦伦勤政时;苑入边愁,即所云「渔阳鼙鼓动地来」。上言治,下言乱也。下追叙游幸之时,见盛衰无常,言外无穷猛省。
《读杜心解》:六章,就「曲江头」写「望京华」,为「所思」之二。此诗开口即带夔州,法变。「瞿峡」、「曲江」,相悬万里,次句钩锁有方,趁便嵌入「秋」字,何等筋节!中四,乃申写「曲江」之事变景象,末以嗟叹束之,总是一片身亲意想之神。
《杜诗镜铨》:吞吐意在言外(「回首可怜」二句下)。
《唐诗成法》:此首格奇。
《读杜诗说》:意本衰飒,而语特浓丽,犹下章「织女」、「石鲸」等句。
《网师园唐诗笺》:此思失陷后之长安。
《唐诗集评》:吴农祥云:本言《黍离》、《麦秀》之悲,乃反拟秦中富盛,立言最有含蓄。徐士新云,讥明皇之事远游误矣。
《杜诗言志》:叙次及于巡幸之地,而兼伤其变乱之所由生。……上言宫阙,则极其盛;此首言胜地,则带言其衰:此自文可见立言之有体。且得抒柚,饶有变化也。
《昭昧詹言》:他篇或末句结穴点「秋」字,或中间点「秋」字,此却易为起处,横空突入,又复错综入妙。「瞿唐」,己所在地;「曲江」,所思长安地,却将第二句回合入妙,点「秋」字,较「隔千里兮共明月」健漫悬绝。
《十八家诗钞》:张廉卿云:收句雄远奇妙,它人不能到。
【其七】
《石林诗话》:禅宗论云间有三种语:……其三,为「函盖乾坤句」,谓泯然皆契,无间可伺,其深浅以是为序。余尝戏谓学子言,老杜诗亦有此三种语,但先后不同。「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为函盖乾坤句。……
《升庵诗话》:隋任希古《昆明池应制》诗:「回眺牵牛渚,激赏镂金川」,便见太平宴乐气象。今一变云:「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读之,则荒烟野草之悲,见于言外矣。
《西京杂记》:「太液池中有雕菰,紫箨绿节,凫雏雁子,唼喋其间。」……便见人物游嬉,官沼富贵。今一变云:「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读之,则菰米不收而任其沉,莲房不采而任其坠,则兵戈乱离之状俱见矣。杜诗之妙,在翻古语;《千家注》无有引此者,虽万家注何用哉?因悟杜诗之妙。
《木天禁语》:七言律诗篇法:……单抛:《秋兴》「昆明池水汉时功……江湖满地一渔翁」。
《艺苑卮言》:秾丽况切,借多平调,金石之声微乖耳。
《唐音癸签》:「昆明池水」前四语故自绝,奈颈联肥重,「坠粉红」,尤俗。
《唐诗归》:锺云:此诗不但取其雄壮,而取其深寂。锺云:中四语诵之,心魄谡谡(「织女机丝」四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杨慎曰:……杜诗之妙,在翻古语,此与《三百篇》「牂羊羵首」、「三星在昴」同,比之唐晚「乱杀平人不怕天」、「抽旗乱插死人堆」,岂但天壤之隔。周珽曰:风华韵郁静想其得力,不独以诗学擅富者。黄家鼎曰:写怨怀思,劲笔深情,言外自多余想。
《唐诗评选》:「旌旗」字入得分外光鲜。尾取藏锋极密,中有神力,人不可测。
《杜臆》:……且「织女」、「鲸鱼」、铺张伟丽,壮千载之观;「菰米」、「莲房」,物产丰饶,溥生民之利,予安能不思?乃剑阁危关,才通「鸟道」,欲归不得,而留滞峡中,「江湖满地」,而漂泊如「渔翁」,与前所见之「信宿泛泛」者何异?
《杜诗解》:「在眼中」妙。汉武武功,固灿然耳目,百代一日者也。三、四即承上昆明池景,而寓言所以不能比汉之意,织女机丝既虚,则杼柚已空;石鲸鳞甲方动,则强梁日炽。觉夜月空悬,秋风可畏,真是画影描风好手,不肯作唐突语磕时事也。
《钱注杜诗》:今人论唐七言长句,推老杜「昆明池水」为冠。实不解此诗所以佳。……余谓班、张以汉人叙汉事,铺陈名胜,故有「云汉」、「日月」之言(按形容昆明湖之宽广之词);公以唐人叙汉事,摩娑陈迹,故有「机丝」、「夜月」之词。此立言之体也。何谓彼颂繁华而此伤丧乱乎。「菰米」、「莲房」,补班、张铺叙所末见;「沉云」、「坠粉」、描画素秋景物,居然金碧粉本。……今谓「昆明」一章,紧承上章「秦中自古帝王州」一句而申言之,时则曰「汉时」,帝则曰「武帝」,「织女」、「石鲸」、「莲房」、「菰米」,金堤灵沼之遗迹,与戈船楼橹,并在眼中,而自伤其僻远而不得见也。于上章末句,尅指其来脉,则此中叙致,褶叠环锁,了然分明。如是而曰:七言长句果以此诗为首,知此老亦为点头矣。末二句正写所思之况,「关塞极天」,这非风烟万里;「满地一渔翁」,即「信宿」「泛泛」之渔人耳。上下俯仰,亦在眼中,谓公自指一渔翁则陋。
《杜诗详注》:末联:陈廷敬曰:「关塞」,即「塞上风云」;「江」即「江间波浪」,带言湖者,地势接近,指赴荆南也。公诗「天入沧浪一钓舟」、「欲把钓杆终远去」,皆以「浼翁」自比。范季随《陵阳室中语》曰:少陵七律诗,卒章有时而对,然语意皆收结之词。今人学之,于诗尾作一景联,一篇之意,无所归宿,非诗法也。
《读杜心解》:就「昆明池」写「望京华」,次武事也。为所思之三。……三、四切「昆明」傅彩;五、六,从「池水」抽思,一景分作两层写。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陈德公曰:三、四,十二实字,只着二活字作眼,雄丽生动,遂成一悲壮名句。五、六自「菰米」、「莲房」相属字外,一不现成,逐字琢叠,吟安定竭工力,成兹郁语,如见盘错。岂容可几?评:菰米沉黑,莲房坠红,即景言情,乱离无人之状,宛然在目。
《杜诗言志》:此第七首,因上文「自古帝王」之语,遂引汉武以为明皇之比。……末—语言天下大势坏乱已极,忧之者唯己一人也。此一首追咎明皇喜事开边,而宠贼臣之过也。
《昭昧詹言》:中四句分写两大景,两细景,收句结穴归宿,言己落江湖,远望弗及,气激于中,横放于外,喷薄而出,却用倒煞,所谓文法高妙也。沉着悲壮,色色俱绝。此「渔翁」,公自谓,乃本篇结穴。《笺》乃谓指「信宿」之「渔人」,成何文理!此借汉思唐,以昆明迹本于武帝也,《笺》乃以为思古长安,可谓说梦。
【其八】
《古今诗话》:杜子美诗云:「红(「香」一作「红」)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此语反而意奇。退之诗云:「舞鉴鸾窥沼,行天马度桥」亦效此理。
《诗学禁脔》:错综句法,不错综则不成文章。平直叙之,则曰「鹦鹉啄余红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而用「红稻」、碧梧」于上者,错综之也。
《唐诗品汇》:刘云:语有悲慨可念(「香稻啄余」二句下)。刘云:甚有风韵,「春」字又胜(「佳人拾翠」二句下)。
《诗薮》:七言如……「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字中化境也。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珽曰:次联撰句巧致,装点得法,《诗话》谓语反而意奇。退之「舞镜鸾窥沼,行天马渡桥」效此体。要知此句法,必熟练始得,否则不无伤雕病雅之累也。故王元美有曰:「倒插句非老杜不能」,正谓不易臻化耳。此妙在「啄余」、「栖老」二字。」
《杜臆》:地产香稻,鹦鹉食之有徐;林茂碧梧,凤凰栖之至老。……此诗止「仙侣同舟」一语涉渼陂,而《演义》云:「专为渼陂而作」,误甚。「香稻」二句,所重不在「鹦鹉」、「风凰」,非故颠倒其语,文势自应如此(「香稻啄余」二句下)。
《唐诗评选》:一直盈下。八首中,此作最为佳境。为不忘乃祖,俗论不谓然。
《而庵说唐诗》:「佳人」句娟秀明媚,不知其为少陵笔,如千年老树挺一新枝。吾尝论文人之笔,到苍老之境,必有一种秀嫩之色,如百岁老人有婴儿之致。又如商彝周鼎,丹翠烂然也。今于公益信(「佳人拾翠」二句下)。八首中独此一句苦,若非此首上七句追来,亦不见此句之苦也。此首又是先生自画咏《秋兴》小像也(「白头吟望」句下)。
《义门读书记》:安溪云:稻余鹦粒时梧老凤枝,佳人拾翠,仙侣移棹,皆因当年景物起兴,隐寓宠禄之多而贤士远去,妖幸之惑而高人遁迹也。末联入己事,宛与此意凑泊。按:师说更浑融,亦表里俱彻也。
《唐诗别裁》:此章追叙交游,一结并收拾八章,所谓「故园心」、「望京华」者,一付之苦吟怅望而已。
《读杜心解》:卒章之在「京华」,无专指,于前三章外,别为一例。此则明收入自身游赏诸处,所谓向之所欣,已为陈迹,情随事迁,感慨系之。此《秋兴》之所为作也,为八诗大结局。……「彩笔」句,七字承转,通体灵动。
《杜诗镜铨》:此首复借春景作反映(「佳人拾翠」句下)。陈注:此「望」字与「望京华」相应,既「望」而又「低垂」,并不能望矣。「笔干气象」,昔何其壮;头白低垂,今何其意?诗此至声泪俱尽,故遂终焉。俞云:用作诗意总结,并八篇俱缴住,真大家手笔(「彩笔昔曾」二句下)。
《闻鹤轩初盛唐近体读本》:陈德公曰:章法,结法亦同前篇,中联亦关吟琢,特用跳脱之笔。评:第二,隽句。末语乃极沈郁。
《唐诗成法》:此思昆吾诸处之游也。一、二出诸处地名,三、四者处所见之景物,五、六诸处之游人,七昔游,结后四首,八「吟望」,结前四首,章法井然。
《杜诗集评》:吴农祥云:三、四浓艳,五、六流逸。结本「今望」,非「吟望」,是对法体,当从。
总评
《唐诗援》:王阮亭曰:《秋兴》八首,皆雄浑丰丽,沉着痛快,其有安于长安者,但极言其盛,而所感自富其中。徐而味之,凡怀乡恋阙之情,慨往伤今之意,寇盗交兵,小人病国,风俗之非旧,盛衰之相寻,所谓不胜其悲者,固已不出乎意言之表矣。宗子发曰:《秋兴》诸作,调极铿锵而能沈实,词极工丽而尤耸拔,格极雄浑而兼蕴藉,词人之能事毕矣,在此体中可称神境。乃世犹有訾议此八首者,正昌黎所谓「群儿愚」也。
《唐诗归》:锺云:《秋兴》偶然八首耳,非必于八也。今人诗拟《秋兴》已非矣,况舍其所为秋兴,而专取盈于八首乎?胸中有八首,便无复秋兴矣。杜至处不在《秋兴》,《秋兴》至处亦非八首也。
《唐诗训解》:《秋兴》八首是杜律中最有力量者,其声响自别。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陈继儒曰:云霞满空,回翔万状,天风吹海,怒涛飞涌。可喻老杜《秋兴》诸篇。
《杜臆》:《秋兴》八章,以第一首起兴,而后七首俱发中怀,或承上,或起下,或互相发,或遥相应,总是一篇文字,拆去一章不得,单选一章不得。
《唐诗评选》:八首如正变七音,旋相为宫,而自成一章。或为割裂,则神体尽失矣,选诗者之贼不小。
《杜诗说》:杜公七律,当以《秋兴》为裘领,乃公一生心神结聚之所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