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嘲

客嘲扬子曰:「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必上尊人君,下荣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目如耀星,舌如电光,壹从壹衡,论者莫当,顾而作太玄五千文,支叶扶疏,独说数十馀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纤者入无伦,然而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为官之拓落也?」

扬子笑而应之曰:

「客徒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罔解结,群鹿争逸,离为十二,合为六七,四分五剖,并为战国。士无常君,国无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贫,矫翼厉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凿坏以遁。是故邹衍以颉亢而取世资,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

「今大汉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陶涂。东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纠墨,制以鑕鈇,散以礼乐,风以诗书,旷以岁月,结以倚庐。天下之士,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区,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咎繇,戴縰垂缨而谈者,皆拟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当涂者升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埶则为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岛,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虚,二老归而周炽,子胥死而吴亡,种蠡存而粤霸,五羖入而秦喜,乐毅出而燕惧,范雎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泽以噤吟而笑唐举。故当其有事也,非萧曹子房平勃樊霍则不能安;当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亦亡所患。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馀。」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或倚夷门而笑,或横江潭而渔,或七十说而不遇,或立谈间而封侯,或枉千乘于陋巷,或拥帚彗而先驱。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俯眉;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宛舌而固声,欲步者拟足而投迹。乡使上世之士处虖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举非方正,独可抗疏,时道是非,高得待诏,下触闻罢,又安得青紫?」

「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拿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高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庭;惟寂惟寞,守德之宅。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子之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遭臾跗扁鹊,悲夫!」

客曰:「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扬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拉髂,免于徽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万乘之主,界泾阳抵穰侯而代之,当也。蔡泽,山东之匹夫也,顉颐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强秦之相,扼其咽,炕其气,附其背而夺其位,时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于额阳。娄敬委辂脱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举中国徙之长安,适也。五帝垂典,三王传礼,百世不易。叔孙通起于枹鼓之间,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仪,得也。甫刑靡敝,秦法酷烈,圣汉权制,而萧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萧何之律于唐虞之世,则悖矣。有作叔孙通仪于夏殷之时,则惑矣。有建娄敬之策于成周之世,则缪矣。有谈范蔡之说于金张许史之间,则狂矣。夫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赡知哉,亦会其时之可为也。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则从;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若夫蔺生收功于章台,四皓采荣于南山,公孙创业于金马,骠骑发迹于祁连,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东方朔割名于细君。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

形式:

诗词简介

《解嘲》是扬雄于西汉平帝元始五年(公元5年)所作。

《解嘲》立足汉代,对历史上的人物和事件进行审视,展开纵横捭阖的评说,从中抒发了作者的愤懑之情与落拓之志。《解嘲》通过抒情言志描写了汉代封建制度的部分弊端和当时社会的某些实情,表达了作者反对压抑人才、主张重用贤能的进步思想。

翻译

客人嘲讽扬子说:“我听说前代士人是众人的榜样,不生则已,生就能上使君主尊宠,下使父母显荣,能得到君主办给的珏玉,获得君主赐给的爵位,怀揣君主分给的符节,享受君主供给的俸禄,佩载显贵的印绶,乘坐染红的车子。如今你有幸赶上开明盛世,处在无所顾及的朝堂,与群贤同列,历金门上玉堂已指日可待了,却未能制订一个出色的谋略,献上一条高明的计策,向上劝说君主,向下议论公卿。您目如明星,舌似闪电,纵横捭阖,论者莫当,反而作《太玄》五千言,枝叶扶疏,独自论说十多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细者入无论,可是官位不过侍郎,经过提拔才到给事黄门。想来是《太玄》还未写成的缘故吧?为何官运如此不佳呢?”

扬子笑着回答说:“您只想染红我的车子,不知道一旦失足将血染我的家族啊!过去周王朝瓦解,诸侯争雄,分天下为十二国,兼并后还有六、七国,四分五裂,成为战国。士人没有固定的君主,国家没有固定的臣属,得到士人的就富强,失去士人的就贫弱,展翅奋翼,恣意存留,所以士人有的藏身避祸以干进,有的凿壁辞官以逃逸。因此邹衍以迂阔而获取时间资材,孟轲虽遭艰难,尚且成为帝王的老师。

“如今大汉朝东至东海,西至梁搜,南至番禺,北至陶涂。东南设一都尉,西北建一关侯。用绳索捆绑,用刀斧制裁,用礼乐约束,用《诗》《书》教化,旷日持久,结庐居丧方能仕进。天下的士人,如雷动云合,如鱼鳞杂袭,都在八方经营,家家自认为是后稷和契,人人自认为是阜陶,成年男子一开口都把自己比作伊尹,五尺童子也羞于晏婴、管仲相提并论。当权的青云直上,落拓的委弃沟渠。早上掌权就能成为卿相,晚上失势就变成匹夫。好比江湖上的雀,勃解中的鸟,四只大雁降落不算多,两只野鸭起飞不为少。从前三位仁人离去殷朝就成为废墟,两位老人归来周朝就兴旺发达,武子胥一死吴国就灭亡,文仲存在越国就称霸诸侯,百里奚老到秦国就高兴,乐毅出走燕国就恐惧,蔡泽虽然面颊歪斜却笑辞算命先生唐举。所以当国家有事的时候,没有萧何、曹参、张良、陈平、周勃、樊哙、霍去病则不能安定;当国家无事的时候,咬文嚼字的儒生做在一起看守也无可忧虑。所以世道混乱那么多圣人哲人四处奔波也不够,社会太平那么庸夫俗子高枕而有馀。”

“前代士人,有的被去掉捆绑绳索而任用为相,有的脱去粗麻衣服而成为傅;有的是看守夷门的小卒而得意地笑,有的横渡江潭而隐居垂钓;有的年过七十游说而不遇,有的立谈之间而封侯;有的使诸侯屈就于陋巷,有的让诸侯拿着扫帚就前边清道。因此士人能充分活动他们的舌头,玩弄他们的笔杆,堵塞漏洞、掩盖过失而从未屈服。如今县令不请士,君首不迎师,众卿不集客,将相不低眉。言语奇异的被怀疑,行为特殊的遭惩罚。因此想说的收尽舌头不出声,想走的打量双脚才迈步。如果让前代的士人处在今天,那么考试不能入甲科,行为不能称孝廉,举止不能属端正,只能上书直言,相机陈述是非,好的得一个待诏的头衔,差的一闻声便遭罢免,有怎能到到高官厚禄?”

“况且听我说,熊熊的火焰遭熄灭,落落的雷声被断绝,听雷观火,盈耳实目,天收雷声,地藏火热。富贵人家,鬼窥视其房室。争夺的人死,老老实实的人生;官位太高的宗族十分危险,能控制自己的自身才能安全。因此懂得无为,是守道的根本;能够清净,是娱神的殿堂;安于寂寞,是守德的宅舍。时代不同,人事变更,但人们的出世的原则没有什么两样,前人与我换个时代,不知怎么安排。如今您却用鸷枭嘲笑凤凰,拿蜥蜴嘲笑龟龙,不是大错特错了么!您凭空小我是因《太玄》没有写成的缘故,我也小您病入膏肓,却没有遇上良医臾跗、扁鹊,太可悲了!”

客人说:“如此说来没有就成不了名吗?蔡泽、范睢以下那里是靠《太玄》呢?”

扬子回答:“范睢是魏国的亡命之徒,被打断肋骨,才免遭刑罚,收肩塌背,爬进口袋,后来用激怒秦国君主的办法,离间泾阳,攻击禳侯,并取而代之,这是符合了当时的情况。蔡泽是山东的一个匹夫,凹脸塌鼻,流鼻涕,飞唾沫,到西方拜见强秦的宰相范睢,扼住太的咽喉,断绝他的气息,拍着他的后背而夺取他的职位,这是赶上了好机会。天下已经安定,兵革已经平息,建都洛阳,娄敬放下拉车的绳索,掉三寸不烂之舌,献出稳妥的计策,提出将国都迁往长安,这是适应了当时的形势。五帝留下经典,三王传下礼仪,百世不易,孙叔通在战争年代挺身而出,解除武装,于是制订君臣之间的礼仪,着是找到了应有的归宿。《甫刑》败坏,秦法酷烈,神圣的汗朝采取临时措施,于是萧何制订法律,这是顺应了形式的需要。所以如果有人在唐尧,虞舜的省会制订萧何的发露就太荒谬了,如果有人在夏朝、殷朝的时代拟订孙叔通的礼仪就太糊涂了,如果有人在西周的社会提出娄敬的计策就太无聊,如果有人在汉代功臣金家、张家、宣帝外戚许家、史家之间论说范睢、蔡泽的主张就是发疯了。萧规曹随,张良出谋划策,陈平出奇制胜,功若泰山,响若崖崩,岂止是这些人富于智慧呢,也正好是当时的环境可以所作为啊。所以在可以有所作为的时代做可以做的事情,就十分顺利,在无可作为的时代做的事情就十分危险。蔺相如在章台献和氏壁而立下大功,四皓在南山隐居而获取美名,公孙弘在金马门对策而建功立业,霍去病在祁连征战而发迹,司马相如如从卓氏暗取资财,东方朔为妻子细君割取赐肉。我的确不能和以上诸公相比,所以默默地独自守着我的《太玄》。”

注释

上世:上古之世。

人纲人纪:指人们遵循的准则。

“必上尊人君,下荣父母”二句:意谓要作为就要上使人君受到尊崇,下使父母得到荣耀。

析:分。

人:指人君,以下三句同此。

珪:同“圭”。古代以圭封诸侯,诸侯执以朝天子。

儋:同“担”。这里指接受。

符:古代朝廷传达命令或调兵遣将用的凭证。

纡青拖紫:指身佩青色、紫色的印绶。纡,缠绕;青、紫,借指高官显爵。汉制,公侯紫绶,九卿青绶。

朱丹其毂:出乘朱轮的车子。毂,车轮中心的圆木。

不讳:不忌讳,指说话无所忌禁。

行:行列。

金门:即金马门。被征召之士都在公车待诏,其中优异者在金马门待诏。

玉堂:天子宫殿。

一从一横:指辩说纵横驰骋。

当:抵挡。

顾:反而。默:静默不求闻达。

《太玄》:即《太玄经》,是扬雄模仿《易经》和《老子》而作的一部哲学著作。

扶疏:枝叶四散分布的样子。这里以树喻文。

说:解说。

侍郎:秦汉官名,即皇帝左右的侍卫官,地位较低。

擢:提升。才,不过。

给事黄门:官名,即给事黄门侍郎,比一般侍郎地位高。

“意者玄,得毋尚白乎”句:意谓扬雄作《太玄》空无所有。意者,想来;得无,莫非;尚,犹,仍。李善注引服虔曰:“玄当黑,而尚白,将无可用。”《汉书》颜师古注:“玄,黑色也。言雄作之不成,其色犹白,故无禄位也。”

拓落:失意的样子。

跌:失足。

赤族:诛灭全族。《汉书》颜师古注:“见诛杀者必流血,故云赤族。”

周网解结:周王朝瓦解。

群鹿争逸:诸侯争雄。

“矫翼厉翮,恣意所存”句:意谓士人择君而事如鸟振翼飞翔,任意止息。矫,举;厉,振奋;翮,鸟羽的茎状部分,中空透明。

“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句:孟子处境困难,还是受到各国诸侯的尊敬。连蹇,形容处境艰难;万乘,万乘之君。

自盛以橐:指范雎入秦时藏于橐中。这是指忍辱求仕。

凿坏以遁:《淮南子·齐俗章句之徒:只能诵读章句的庸陋小儒。训》:“颜阖,鲁君欲相之而不肯,使人以币先焉,凿培而遁之。”这是指坚决不仕。坏,屋的后墙。遁,逃走。

左:指东方。

东海:指会稽郡的东海,即今浙江东部。

右:指西方。

渠搜:古西戎国名,在今新疆北部及中亚部分地方。

“徽以纠墨”句:意谓对轻罪者则用绳索捆绑,对重罪者则用死刑制裁。徽,束缚;纠墨,绳索。

制:制裁。

锧锧(zhìfū):古代斩人的刑具。锧为砧板,鈇即斧。

“散以礼乐”句:意谓用诗书礼乐来教育和感化人民。散,宣传;风,感化。

“旷以岁月”句:意谓让人民花费很长时间修建学舍去读书求学。旷,耗费。

结:构筑。

倚庐:即“畸庐”,指学舍。

“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句:形容天下之士犹雷一样震动,如云一样聚集,像鱼鳞一样纷纭众多。杂袭,指士人熙熙攘攘,纷至沓来。

营于八区:从四面八方营求官位。

稷、契:指周始祖后稷、商始祖契。

皋陶:相传舜时贤臣。

“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咎繇”句:人人都以圣贤自比,以为稷、契、皋陶没有什么了不起。

“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句:比喻朝廷人才济济,加几个不显其多,减几个不显其少。乘,古代物数以四计之称。凫,野鸭。

子胥:即伍子胥,春秋时吴国大夫。曾帮助吴王阖闾,攻破楚国。吴王夫差时,因劝王拒绝越国求和并停止伐齐而被疏远,后吴王赐剑迫其自杀。九年后,吴国被越国所灭。

种、蠡:指春秋时越国大夫文种、范蠡。他们辅佐越王勾践,灭吴称霸。

五羖(gǔ):指五羖大夫百里奚。《史记·秦本纪》载,百里奚原为虞国大夫,晋灭虞后,将他俘获,并把他作为陪嫁的臣子送入秦国。后来,百里奚从秦逃亡至楚,秦穆公听说他有才能,就用五张羖皮赎他回来,与他谈论国事,非常高兴,于是授之国政。羖,黑色的公羊。

章句之徒:只能诵读章句的庸陋小儒。

高枕而有馀:高枕无忧,绰有馀闲。

解缚而相:指管仲相齐桓公事。《左传·庄公九年》载,先前,管仲奉公子纠出奔鲁国,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国。小白即位为齐桓公,管仲被囚归齐,鲍叔牙亲解其缚,并推荐他做齐桓公的相。

释褐而傅:指傅说相武丁事。李善注引《墨子》:“傅说被褐带索,庸筑傅岩,武丁得之,举以为三公。”释褐,脱去粗布衣服,指登仕。傅,太傅,三公之一。

倚夷门而笑:指侯嬴佐信陵君救赵事。《史记·魏公子列传》载,秦攻赵,赵求救于魏,魏王畏秦而观望不前。信陵君准备到秦军中拼死,往辞夷门监者侯嬴,侯嬴不表示意见。信陵君行至半路而回见侯嬴,侯嬴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于是他就为信陵君设谋,窃符救赵。

枉千乘于陋巷:指齐桓公的事。李善引注《吕氏春秋》说,齐桓公去见小臣稷,一日三次而未曾见面,但是齐桓公仍坚持要见他。枉,委屈。千乘,大国之君。

拥篲而先驱:指燕昭王礼遇邹衍事。《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载,邹衍“如燕,昭王拥篲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拥篲,执帚。先驱,先行。

“行非孝廉,举非方正”句:汉代取士的科目有两种。以孝敬廉洁著称的人可举为孝廉,以行为端方、正直贤良著称的人可举为贤良方正。

抗疏:向皇帝上疏。

待诏:官名。汉代征士凡特别优异的待诏于金马门。

窒隙蹈瑕:钻进空隙,踏入裂缝,犹言乘其时机。

无所诎(qū):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诎,同“屈”。

下触闻罢:意谓次一等的触犯忌讳,皇帝就通知罢而不用。

炎炎:火光旺盛。隆隆:雷声不绝。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句:意谓显贵人家将有鬼神窥伺其衰败。瞰,窥望。以上八句是阐发《周易》“丰”卦的盛衰倚伏之理。“丰”卦震居上,震即雷,就是天收其声;“丰”卦离居下,离即火,就是地藏其热。“丰”卦还说:“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意谓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挐:执持牵引。默默:指恬淡自守,不争名利。

“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句:意谓懂得清静无为是守道的最高标准。李善注引《淮南子》曰:“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爰清爰静,游神之庭”句:指淡泊无欲可以神游物外。李善注引《老子》曰:“知清知静,为天下正。”廷,精神所居之处。

“惟寂惟寞,守德之宅”句:只有甘于寂寞的人,才能保守其高尚的道德品质。宅,道德所存之处。

“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句:意谓客只识鸱枭、蝘蜒,竟以下愚之见嘲笑圣贤。鸱枭、蝘蜒,猫头鹰、壁虎,比喻愚者;凤凰、龟龙,比喻贤者。这两句用《荀子·赋篇·佹诗》“螭龙为蝘蜒,鸱枭为凤凰”语意。

俞跗:上古时的良医。扁鹊:战国时的良医。

“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句:范雎、蔡泽等人都因游说诸侯而得到名位,难道不靠著书立说就不能成名吗?靡,无。

胁:肋骨。

髂:腰骨。

徽索:绳子。此指范雎诈死出亡,免为魏人所捕获。

翕肩:收缩肩膀。

蹈背:背上被踩。

扶服:同“匍匐”。

橐:口袋。

“激卬万乘之主,界泾阳抵穰侯而代之”句:意谓范雎入秦激怒秦昭王,离间他与泾阳君、穰侯的关系,而担任秦相。卬,同“昂”;界,离间;泾阳,指泾阳君,秦昭王弟;抵,攻击。

当:适当。

山东:泛指崤山函谷关以东地区。

颐:即颐,下巴垂下。

折:鼻梁陷塌。

“涕唾流沫”句:蔡泽肮脏,涕唾满面。唾,唾沫。

揖:本指拱手行礼,这里指谒见。

强秦之相:指范雎。

“扼其咽,炕其气,附其背而夺其位”句:意谓蔡泽用言语对范雎要挟威胁,软硬兼施,取而代之。搤,同“扼”;炕,绝;拊,拍。

时:时机、机会。

金革:兵甲,指战争。

娄敬:即刘敬。《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载,娄敬去陇西服役,经过洛阳,放下车子,向刘邦建议建都长安,刘邦听从娄敬的意见,并赐其姓刘。

委:扔下;

辂:车前横木;

脱:取下。

挽车:此指挽车用的绳索。

掉:摇动。

不拔之策:稳妥可靠的建议。

适:碰巧。

五帝:指黄帝、颛顼、帝喾、尧、舜。

典:典籍。

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

叔孙通:本是秦博士,在刘邦定天下后,他招集儒生,制定君臣之间的礼仪,使贵贱有差别,尊卑有次第。

桴:鼓槌。

得:得其欢心。

吕刑:泛指周代的刑罚。吕:即吕侯,周穆王时人,为天子司寇,穆王叫他制定刑法,通告四方。今《尚书·吕刑篇》即记载其事。

靡敝:败坏。

权制:制定法典。

造律:制定律令。

宜:合其时宜。

悖:谬误。

惑:不明事理。

金、张:指金日磾(JīnMìDī)、张安世。他们是汉宣帝时的显宦。后世以“金张”代称显宦。

许:指许广汉,他是汉宣帝皇后许氏的父亲。

史:指史恭及其长子史高。史恭是汉宣帝祖母史良娣之兄。后世以“许史”代称外戚。

狂:精神失常,胡闹。

留侯:指张良。

画策:筹谋计策。

奇:指奇计。陈平辅佐刘邦得天下,曾六出奇计。

响:指声誉。

坻:岩石崩倒。此以山崩巨响喻声誉广远。

“唯其人之赡知哉,亦会其时之可为也”句:虽然那些人富有才智,但是也由于他们遇到可以有所作为的好时机。赡,充足;会,逢。

从:顺利。

凶:不顺利。

四皓:指秦汉之际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

采荣:双关语,一方面荣是草木之英,采取以充食,另一方面隐士因隐居而获得荣誉。

南山:今河南的商山。秦始皇时,四皓避世,隐居南山。汉初刘邦召之不出,后来刘邦想废太子,吕后用张良计,迎接他们来辅佐太子。

公孙:指公孙弘。汉武帝元光五年征召贤才,公孙弘对策,被录取为第一名,待诏金马门。以后官至丞相。

骠骑:指霍去病。

发迹:起家。

祁连:祁连山,在今甘肃张掖县西南。霍去病曾率兵击匈奴,深入祁连山,捕杀敌军甚多。

司马长卿:即司马相如。

窃赀:指用诡谲手段取得卓王孙的财物。司马相如娶临邛富人卓王孙之女卓文君,卓王孙怒不分给一钱。后来,司马相如开设酒肆,叫文君当垆。卓王孙不得已,于是给文君钱财。

炙:烤肉。

细君:指妻。《汉书·东方朔传》载,汉武帝在三伏天赐群臣肉,日暮时,主持其事的大臣未至,东方朔独自割肉而去。次日武帝责问他,他自责说割肉“归遗细君,又何仁也”。

并:并列。

评注

清朝·李申耆曰:「子雲善倣,所倣必肖。能以气合。不以形似也。」

南朝·刘勰一言而蔽之言:「无病而呻」

南朝·刘勰:「扬雄《解嘲》,杂以谐谑,回环自释,颇亦为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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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雄(汉)

扬雄简介

一作杨雄,字子云,西汉哲学家、文学家、语言学家,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郫都区)人。少好学,口吃,长相平平,身高偏矮,不能剧谈,专心于潜心思考,早年倾慕司马相如,模仿司马相如的《子虚》、《上林》等赋,常作辞赋,名声远播,如《蜀都赋》,此赋开启了京都一派题材,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以及晋代左思《三都赋》皆受其影响。 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召为门下史。后经蜀人杨庄推荐,汉成帝命他随侍左右。公元前11年正月与成帝前往甘泉宫,作《甘泉赋》讽刺成帝铺张。十二月又作《羽猎赋》仍然以劝谏为主题。被封黄门郎,与王莽、刘歆等为同僚。公元前10年扬雄作《长杨赋》,继续对成帝铺张奢侈提出批评。 扬雄后来认为辞赋为“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转而研究哲学。仿《论语》作《法言》,模仿《易经》作《太玄》。提出以“玄”作为宇宙万物根源之学说。有人笑他,于是他写了一篇《解嘲》。为了宽慰自己,又写了一篇《逐贫赋》。王莽当政,拉拢扬雄,任他为中散大夫。他写过《剧秦美新》美化王莽,但此文是主动投靠还是避祸之作,还有争论。 后在天禄阁校书,写作,进行语言学研究。曾著《方言》,叙述西汉时代各地方言,为研究古代语言的重要资料。但是因弟子刘棻牵连,有人前来逮捕扬雄,扬雄恐惧而跳楼,未死,后得免,京师谚曰:“惟寂寞,自投阁。”后召为大夫,默默无闻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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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贫赋

汉朝-扬雄

扬子遁居,离俗独处。左邻崇山,右接旷野。邻垣乞儿,终贫且窭。礼薄义弊,相与群聚。惆怅失志,呼贫与语:

“汝在六极,投弃荒遐。好为庸卒,刑戮相加。匪惟幼稚,嬉戏土砂。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恩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呵。久为滞客,其意谓何?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飧。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燕,为乐不盘。徒行负笈,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沾体露肌。朋友道绝,进宫凌迟。厥咎安在?职汝为之!舍汝远窜,昆仑之颠。尔复我随,翰飞戾天。舍尔登山,岩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泛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沈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

贫曰:“唯唯。主人见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怀,愿得尽辞!昔我乃祖,宗其明德。克佐帝尧,誓为典则。土阶茅茨,匪雕匪饰。爰及季世,纵其昏惑。饕餮之群,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骄。瑶台琼榭,室屋崇高。流酒为池,积肉为崤。是用鹄逝,不践其朝。三省吾身,谓予无愆。处君之家,福禄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予独露居。人皆怵惕,予独无虞。”

言辞既磬,色厉目张。摄齐而兴,降阶下堂︰“誓将去汝,适彼首阳。孤竹二子,与我连行!”

余乃避席,辞谢不直:“请不贰过,闻义则服。长与汝居,终无厌极。”贫遂不去,与我游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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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赋

汉朝-扬雄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胤锡羡,拓迹开统。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

诏招摇与泰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梢夔魖而抶獝狂。八神奔而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齐总总以撙撙其相胶轕兮,猋骇云迅奋以方攘。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䀪。翕赫曶霍,雾集而蒙合兮,半散昭烂,粲以成章。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而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虬。蠖略蕤绥,漓呼幓纚。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流星旄以电烛兮,咸翠盖而鸾旗。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声駍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陵高衍之嵱嵷兮,超纡谲之清澄。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

是时未轃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下阴潜以惨廪兮,上洪纷而相错。直峣峣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呼疆度。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于林薄。攒并闾与茇葀兮,纷被丽其亡鄂。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沟嵚岩而为谷。𨓹𨓹离宫般以相烛兮,封峦石关施靡乎延属。

于是大厦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徊徊以徨徨兮,魂眇眇而昏乱。据軨轩而周流兮,忽軮圠而亡垠。翠玉树之青葱兮,璧马犀之瞵㻞。金人仡仡其承锺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烛兮,垂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洪台崛其独出兮,㨖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荣兮,日月才经于柍桭。雷郁律于岩突兮,电倏忽于墙藩。鬼魅不能自逮兮,半长途而下顚。

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蔑蠓而撇天。左欃枪而右玄冥兮,前熛阙后应门。阴西海与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蛟龙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呼昆仑。览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前殿崔巍兮和氏玲珑。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骈交错而曼衍兮,㟎𡽁隗呼其相婴。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掍成。曳红采之流离兮,扬翠气之冤延。袭琁室与倾宫兮,若登高妙远、肃乎临渊。

回猋肆其砀骇兮,翍桂椒而郁杼杨。香芬茀以穷隆兮,击薄栌而将荣。芗呹肸以掍根兮,声駍隐而历锺。排玉户而扬金铺兮,发兰惠与𦲄䓖。帷弸彋其拂汨兮,稍暗暗而靓深。阴阳清浊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调琴。般倕弃其剞劂兮,王尔投其钩绳。虽方征侨与偓佺兮,犹仿佛其若梦。于是事变物化,目骇耳回,盖天子穆然,珍台闲馆,琁题玉英,蜵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储精垂思,感动天地,逆釐三神者。

乃搜逑索偶,皋伊之徒冠伦魁能,函甘棠之惠,挟东征之意,相与齐乎阳灵之宫。靡薜荔而为席兮,折琼枝以为芳。噏清云之流瑕兮,饮若木之露英。集呼礼神之囿,登呼颂祇之堂。建光耀之长旓兮,昭华覆之威威。攀琁玑而下视兮,行游目呼三危。陈众车于东坑兮,肆玉釱而下驰。漂龙渊而还九垠兮,窥地底而上回。风傱傱而扶辖兮,鸾凤纷其御蕤。梁弱水之濎濙兮,蹑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虙妃。玉女亡所眺其清矑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方揽道德之精刚兮,眸神明与之为资。

于是钦柴宗祈,燎熏皇天,招繇泰壹。举洪颐,树灵旗,樵蒸焜上,配藜四施。东烛沧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炀丹厓。玄瓒觩䚧,秬鬯泔淡,肸向丰融,懿懿芬芬。炎感黄龙兮,熛讹硕麟。选巫咸兮叫帝阍,开天庭兮延群神。傧暗蔼兮降清坛,瑞穰穰兮委如山。

于是事毕功弘,回车而归。度三峦兮偈棠黎。天阃决兮地垠开,八荒协兮万国谐。登长平兮雷鼓磕,天声起兮勇士厉。云飞扬兮雨滂沛,于胥德兮丽万世。

乱曰:崇崇圜丘,隆隐天兮。登降峛崺,单埢垣兮。增宫㠁差,骈嵯峨兮。岭巆嶙峋,洞无厓兮。上天之縡,杳旭卉兮。圣皇穆穆,信厥对兮。徕祇郊禋,神所依兮,俳佪招摇,灵遟𨒈兮。辉光眩耀,隆厥福兮。子子孙孙,长亡极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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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猎赋

汉朝-扬雄

或称羲农,岂或帝王之弥文哉!论者云否,各以并时而得宜,奚必同条而共贯?则泰山之封,乌得七十而有二仪?是以创业垂统者俱不见其爽,遐迩五三孰知其是非?遂作颂曰:丽哉神圣,处于玄宫,富既与地乎侔訾,贵正与天呼比崇。齐桓曾不足使扶毂,楚严未足以为骖乘;狭三王之阸薜,峤高举而大兴;历五帝之寥廓,涉三皇之登闳;建道德以为师,友仁义与之为朋。

于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万物权舆于内,徂落于外。帝将惟田于灵之囿,开北垠,受不周之制,以奉终始颛顼玄冥之统。乃诏虞人典泽,东延昆邻,西驰闛阖。储积共偫,戍卒夹道。斩丛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经营酆镐,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与地沓。尔乃虎路三嵏以为司马,围经百里而为殿门。外则正南极海,邪界虞渊,鸿蒙沆茫,碣以崇山。营合围会,然后先置呼白杨之南,昆明灵沼之东。贲育之伦,蒙盾负羽,杖镆邪而罗者以万计。其馀荷垂天之毕,张竟野之罘,靡日月之朱竿,曳彗星之飞旗。青云为纷,红霓为缳,属呼昆仑之虚。涣若天星之罗,浩如涛水之波,淫淫与与,前后要遮。欃枪为闉,明月为候,荧惑司命,天弧发射。鲜扁陆离,骈衍佖路。徽车轻武,鸿絧緁猎,殷殷轸轸,被陵缘阪,穷冥极远者,相与迾呼高原之上;羽骑营营,昈分殊事,缤纷往来,轠轳不绝,若光若灭者,布呼青林之下。

于是天子乃以阳鼂始出呼玄宫,撞鸿锺,建九流,六白虎,载灵舆,蚩尤并毂,蒙公先驱。立历天之旗,曳捎星之旃,辟历列缺,吐火施鞭。萃傱允溶,淋离廓落,戏八镇而开关;飞廉云师,吸嚊潚率。鳞罗布列,攒以龙翰。秋秋跄跄,入西园,切神光,望平乐,径竹林,蹂惠圃,践兰唐。举㶻烈火,辔者施披,方驰千驷,狡骑万帅。虓虎之陈,从横胶輵,猋泣雷厉,驞駍駖磕,汹汹旭旭,天动地岋。羡漫半散,萧条数千万里外。

若夫壮士忼慨,殊乡别趣,东西南北,骋耆奔欲。拖苍豨,跋犀犛,蹶浮麋,斫巨狿,搏玄猿,腾空虚,距连卷,踔夭蟜,娭涧门,莫莫纷纷,山谷为之风猋,林丛为之生尘。及至获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猎蒙茏,辚轻飞,履般首,带修蛇,钩赤豹,摼象犀,跇峦坑,超唐陂。车骑云会,登降暗蔼,泰华为旒,熊耳为缀。木仆山还,漫若天外,储与呼大浦,聊浪呼宇内。

于是天清日晏,逢蒙列眦,羿氏控弦。皇车幽輵,光纯天地,望舒弥辔,翼乎徐至于上兰。移围徙阵,浸淫蹴部,曲队坚重,各按行伍。壁垒天旋,神抶电击,逢之则碎,近之则破,鸟不及飞,兽不得过。军惊师骇,刮野扫地。及至罕车飞扬,武骑聿皇,蹈飞豹,绢嘄阳,追天宝,出一方,应駍声,击流光。野尽山穷,囊括其雌雄,沈沈溶溶,遥噱呼紭中。三军芒然,穷冘阏与,亶观夫票禽之绁隃,犀兕之抵触,熊罴之挐玃,虎豹之凌遽,徒角枪题注,䠞竦詟怖,魂亡魄失,触辐关脰。妄发期中,进退履获,创淫轮夷,丘累陵聚。

于是禽殚中衰,相与集于靖冥之馆,以临珍池。灌以岐梁,溢以江河,东瞰目尽,西畅亡厓。随珠和氏,焯烁其陂。玉石嶜崟,眩耀青荧。汉女水潜,怪物暗冥,不可殚形。玄鸾孔雀,翡翠垂荣,王雎关关,鸿雁嘤嘤,群娱呼其中,噍噍昆鸣。凫鹥振鹭,上下砰磕,声若雷霆。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鳞虫。凌坚冰,犯严渊,探岩排埼,薄索蛟螭,蹈㺍獭,据鼋鼍,抾灵蠵。入洞穴,出苍梧,乘巨鳞,骑京鱼。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离,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饷屈原与彭胥。

于兹呼鸿生巨儒,俄轩冕,杂衣裳,修唐典,匡雅颂,揖让于前。昭光振耀,蚃曶如神,仁声惠于北狄,武谊动于南邻。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长,移珍来享,抗手称臣。前入围口,后陈卢山。群公常伯,杨朱墨翟之徒,喟然称曰:“崇哉乎德,虽有唐虞大夏成周之隆,何以侈兹!太古之觐东岳,禅梁基,舍此世也,其谁与哉?”

上犹谦让而未俞也,方将上猎三灵之流,下决醴泉之滋,发黄龙之穴,窥凤凰之巢,临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奢云梦,侈孟诸,非章华,是灵台,罕徂离宫而辍观游,土事不饰,木功不雕;承民乎农桑,劝之以弗迨,侪男女使莫违。恐贫穷者不遍被洋溢之饶,开禁苑,散公储,创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驰弋乎神明之囿,览观乎群臣之有亡;放雉兔,收罝罘,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盖所以臻兹也。于是醇洪鬯之德,丰茂世之规,加劳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乃祗庄雍穆之徒,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衡,背阿房,反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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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杨赋

汉朝-扬雄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盖闻圣主之养民也,仁沾而恩洽,动不为身。今年猎长杨,先命右扶风,左太华而右褒斜,椓截嶭而为弋,纡南山以为罝,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隅,帅军踤阹,锡戎获胡。扼熊罴,拖豪猪,木雍枪累,以为储胥,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虽然,亦颇扰于农民。三旬有馀,其廑至矣,而功不图,恐不识者,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内之则不以为干豆之事,岂为民乎哉!且人君以玄默为神,澹泊为德,今乐远出以露威灵,数摇动以罢车甲,本非人主之急务也,蒙窃惑焉。”

翰林主人曰:“吁,客何谓之兹耶?若客,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见其外不识其内者也。仆尝倦谈,不能一二其详,请略举其凡,而客自览其切焉。”

客曰:“唯唯!”

主人曰:“昔有强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豪俊麋沸云扰,群黎为之不康。于是上帝眷顾高祖,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横巨海,票昆仑,提剑而叱之,所过麾城摲邑,下将降旗,一日之战,不可殚记。当此之勤,头蓬不暇疏,饥不及餐,提鍪生虮虱,介胄被沾汗,以为万姓请命呼皇天。乃展民之所诎,振民之所乏,规亿载,恢帝业,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圣文,随风乘流,方垂意于至宁,躬服节俭,绨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夏不居,木器无文。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琢之巧,恶丽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丝竹晏衍之乐,憎闻郑卫幼眇之声,是以玉衡正而太阶平也。

“其后熏鬻作虐,东夷横畔,羌戎睚眦,闽越相乱,遐萌为之不安,中国蒙被其难。于是圣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票卫,汾沄沸渭,云合电发,猋腾波流,机骇蜂轶,疾如奔星,击如震霆,碎轒辒,破穹庐,脑沙幕,髓余吾。遂猎乎王庭。驱橐它,烧𤑺蠡。分梨单于,磔裂属国,夷坑谷,拔卤莽,刊山石,蹂尸舆厮,系累老弱。兖鋋瘢耆、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皆稽颡树颔,扶服蛾伏,二十馀年矣,尚不敢惕息。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西征,羌僰东驰。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莫不蹻足抗首,请献厥珍,使海内澹然,永亡边城之灾,金革之患。

“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包书林,圣风云靡;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故意者以为事罔隆而杀,物靡盛而不亏,故平不肆险,安不忘危。乃时以有年出兵,整舆竦戎;振师五莋,习马长杨,简力狡兽,校武票禽。乃萃然登南山,瞰乌弋。西厌月𩨳,东震日域。又恐后代迷于一时之事,常以此为国家之大务,淫荒田猎,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车不安轫,日未靡旃,从者仿佛,骫属而还;亦所以奉太尊之烈,遵文武之度,复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农不辍耰,工不下机,婚姻以时,男女莫违;出恺弟,行简易,矜劬劳,休力役;见百年,存孤弱,帅与之同苦乐。然后陈钟鼓之乐,鸣鼗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鸣球,掉八列之舞;酌允铄,肴乐胥;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颂,吹合雅。其勤若此,故真神之所劳也。方将俟元符,以禅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于将来,比荣乎往号,岂徒欲淫览浮观,驰骋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践刍荛,夸诩众庶,盛狖玃之收,多麋鹿之获哉!且盲者不见咫尺,而离娄烛千里之隅,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体乎!允非小人之所能及也。乃今日发蒙,廓然已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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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嘲

汉朝-扬雄

客嘲扬子曰:「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必上尊人君,下荣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目如耀星,舌如电光,壹从壹衡,论者莫当,顾而作太玄五千文,支叶扶疏,独说数十馀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纤者入无伦,然而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意者玄,得毋尚白乎?何为官之拓落也?」

扬子笑而应之曰:

「客徒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往者周罔解结,群鹿争逸,离为十二,合为六七,四分五剖,并为战国。士无常君,国无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贫,矫翼厉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凿坏以遁。是故邹衍以颉亢而取世资,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

「今大汉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陶涂。东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纠墨,制以鑕鈇,散以礼乐,风以诗书,旷以岁月,结以倚庐。天下之士,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区,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咎繇,戴縰垂缨而谈者,皆拟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当涂者升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埶则为匹夫。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岛,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虚,二老归而周炽,子胥死而吴亡,种蠡存而粤霸,五羖入而秦喜,乐毅出而燕惧,范雎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泽以噤吟而笑唐举。故当其有事也,非萧曹子房平勃樊霍则不能安;当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亦亡所患。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馀。」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或倚夷门而笑,或横江潭而渔,或七十说而不遇,或立谈间而封侯,或枉千乘于陋巷,或拥帚彗而先驱。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俯眉;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宛舌而固声,欲步者拟足而投迹。乡使上世之士处虖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举非方正,独可抗疏,时道是非,高得待诏,下触闻罢,又安得青紫?」

「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拿者亡,默默者存;位极者高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爰清爰静,游神之庭;惟寂惟寞,守德之宅。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子之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遭臾跗扁鹊,悲夫!」

客曰:「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扬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拉髂,免于徽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万乘之主,界泾阳抵穰侯而代之,当也。蔡泽,山东之匹夫也,顉颐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强秦之相,扼其咽,炕其气,附其背而夺其位,时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于额阳。娄敬委辂脱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举中国徙之长安,适也。五帝垂典,三王传礼,百世不易。叔孙通起于枹鼓之间,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仪,得也。甫刑靡敝,秦法酷烈,圣汉权制,而萧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萧何之律于唐虞之世,则悖矣。有作叔孙通仪于夏殷之时,则惑矣。有建娄敬之策于成周之世,则缪矣。有谈范蔡之说于金张许史之间,则狂矣。夫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赡知哉,亦会其时之可为也。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则从;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若夫蔺生收功于章台,四皓采荣于南山,公孙创业于金马,骠骑发迹于祁连,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东方朔割名于细君。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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