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 · 书记

大舜云∶“书用识哉!”所以记时事也。盖圣贤言辞,总为之书,书之为体,主言者也。扬雄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故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而已。

三代政暇,文翰颇疏。春秋聘繁,书介弥盛。绕朝赠士会以策,子家与赵宣以书,巫臣之遗子反,子产之谏范宣,详观四书,辞若对面。又子叔敬叔进吊书于滕君,固知行人挈辞,多被翰墨矣。及七国献书,诡丽辐辏;汉来笔札,辞气纷纭。观史迁之《报任安》,东方之《谒公孙》,杨恽之《酬会宗》,子云之《答刘歆》,志气盘桓,各含殊采;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魏之元瑜,号称翩翩;文举属章,半简必录;休琏好事,留意词翰,抑其次也。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赵至叙离,乃少年之激切也。至如陈遵占辞,百封各意;弥衡代书,亲疏得宜:斯又尺牍之偏才也。

详总书体,本在尽言,言所以散郁陶,托风采,故宜条畅以任气,优柔以怿怀;文明从容,亦心声之献酬也。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战国以前,君臣同书,秦汉立仪,始有表奏,王公国内,亦称奏书,张敞奏书于胶后,其义美矣。迄至后汉,稍有名品,公府奏记,而郡将奉笺。记之言志,进己志也。笺者,表也,表识其情也。崔寔奏记于公府,则崇让之德音矣;黄香奏笺于江夏,亦肃恭之遗式矣。公幹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刘廙谢恩,喻切以至,陆机自理,情周而巧,笺之为美者也。原笺记之为式,既上窥乎表,亦下睨乎书,使敬而不慑,简而无傲,清美以惠其才,彪蔚以文其响,盖笺记之分也。

夫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笔札杂名,古今多品。是以总领黎庶,则有谱籍簿录;医历星筮,则有方术占式;申宪述兵,则有律令法制;朝市征信,则有符契券疏;百官询事,则有关刺解牒;万民达志,则有状列辞谚:并述理于心,著言于翰,虽艺文之末品,而政事之先务也。

故谓谱者,普也。注序世统,事资周普,郑氏谱《诗》,盖取乎此。籍者,借也。岁借民力,条之于版,春秋司籍,即其事也。簿者,圃也。草木区别,文书类聚,张汤、李广,为吏所簿,别情伪也。录者,领也。古史《世本》,编以简策,领其名数,故曰录也。方者,隅也。医药攻病,各有所主,专精一隅,故药术称方。术者,路也。算历极数,见路乃明,《九章》积微,故以为术,《淮南》、《万毕》,皆其类也。占者,觇也。星辰飞伏,伺候乃见,登观书云,故曰占也。式者,则也。阴阳盈虚,五行消息,变虽不常,而稽之有则也。律者,中也。黄钟调起,五音以正,法律驭民,八刑克平,以律为名,取中正也。令者,命也。出命申禁,有若自天,管仲下令如流水,使民从也。法者,象也。兵谋无方,而奇正有象,故曰法也。制者,裁也。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三代玉瑞,汉世金竹,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契者,结也。上古纯质,结绳执契,今羌胡征数,负贩记缗,其遗风欤!券者,束也。明白约束,以备情伪,字形半分,故周称判书。古有铁券,以坚信誓;王褒髯奴,则券之谐也。疏者,布也。布置物类,撮题近意,故小券短书,号为疏也。关者,闭也。出入由门,关闭当审;庶务在政,通塞应详。韩非云∶“孙亶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盖谓此也。刺者,达也。诗人讽刺,周礼三刺,事叙相达,若针之通结矣。解者,释也。解释结滞,征事以对也。牒者,叶也。短简编牒,如叶在枝,温舒截蒲,即其事也。议政未定,故短牒咨谋。牒之尤密,谓之为签。签者,纤密者也。状者,貌也。体貌本原,取其事实,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列者,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辞者,舌端之文,通己于人。子产有辞,诸侯所赖,不可已也。谚者,直语也。丧言亦不及文,故吊亦称谚。廛路浅言,有实无华。邹穆公云“囊漏储中”,皆其类也。《牧誓》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大雅》云“人亦有言”、“惟忧用老”,并上古遗谚,《诗》《书》所引者也。至于陈琳谏辞,称“掩目捕雀”,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逾于此,岂可忽哉!

观此众条,并书记所总∶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异,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随事立体,贵乎精要;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并有司之实务,而浮藻之所忽也。然才冠鸿笔,多疏尺牍,譬九方堙之识骏足,而不知毛色牝牡也。言既身文,信亦邦瑞,翰林之士,思理实焉。

赞曰∶

文藻条流,托在笔札。既驰金相,亦运木讷。

万古声荐,千里应拔。庶务纷纶,因书乃察。

形式:

诗词简介

《书记》是《文心雕龙》的第二十五篇,文体论的最后一篇。本篇除对书牍和笺记做了重点论述外,还对各种政务中运用的杂文,共六类二十四种,都做了简要说明。刘勰认为:“文辞鄙俚,莫过于谚。”这种鄙俗的民间谚语,尚为古代圣贤所重视,并采用于经书之中,则其他文辞,“岂可忽哉”!这也是刘勰要全面论述各种杂文的说明。

翻译

大舜说:“书写是用来记录的啊!”所以人们用它来记录时事。因为圣人贤人的言辞在竹简、帛绸上记下来通通都叫书,所以“书”作为一种文体,主要是记言语的。扬雄说:“语言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声音;书写是从心里发出来的文字;声音文字表现出来,君子和小人就看出来了,”所以说,“书”就是发布的意思。发布一个人的言语,记录在简牍上,那是借取《夬》卦卦象的形式,重在明白决断罢了。尧、舜、禹三代政务不繁忙,书记的使用颇为稀疏。春秋时代,聘会访问繁多,传达书信的使官越来越盛行。秦国的绕朝把策书送给晋国的士会,郑国的子家把书信送给晋国的赵宣子,逃跑的巫臣从晋国送书信谴责楚国的子反,郑国的子产写谏书给晋国的范宣子。详细看看这四封书信,它们的文辞就好像是面对面地说话一样。还有鲁国子叙敬叔奉吊书前去吊唁滕国成公的去世,从这里我们知道,那时使者所带去的言辞,大多被记录了。到战国时代各国递呈的书信,诡诈华丽的文辞汇集在一起。汉代以来的笔札书信,文辞缤纷,语气复杂。看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东方朔的《谒公孙弘书》,杨恽的《报孙会宗书》,扬雄的《答刘歆书》,他们心志和意气郁结,各自具有独特的文采,组织成书信,在书信里把内心的情感或抑或扬的表达出来了。到了东汉,书记的写作则以崔瑗尤其善长。三国时魏的阮瑀,写作书信素有风度美好的称誉。孔融写作的篇章,受到曹丕的推崇,就是半篇曹丕也要将其录记下来。应璩爱好写作书信,在文词笔墨上很是留心用意。这些人算是第二类的作家吧。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确实是志气高洁而文辞宏伟了,赵至为赠送离别而写的《与嵇茂齐书》,乃是年轻人慷慨激迫情感的表现。至于游侠陈遵,他口授代笔的上百封书信,每封都各有各的用意,祢衡为黄祖代笔写信,对于亲近疏远的人写得都很得当。这又是写书信的一技之长啊!详细地总结书信的体制,根本在于说尽自己想说的话,用来消散心头的郁积,寄托各自的感情。所以写作书信时应当条达舒畅来显示气势,无拘束地说出自己的情怀,书信往来写得文辞明显、从容自然,也是心声的交流啊!

至于尊贵地位的差别与顺序,就要用礼节来表示敬肃。在战国以前,君王给臣子写信,臣子给君王写信,都称做“书”。秦代和汉代确立各种体制,臣子对君主开始称奏、表。在诸侯王公国内部,也称为奏书,张敞给王太后的奏书,文辞和意义都很美。到了东汉,“书”和“记”这两种文体的名称才逐渐有所区别,上书三公府称“奏记”,而上书郡将称“奏笺”。记是把言语记下来,是为了向上进献自己的意志。笺,就是表明的意思,表明自己的情意。东汉崔寔的《奏记公府梁冀》,那是表达谦让的美好声音;黄香的《奏笺江夏文》,也是留下来的恭敬的模范。三国魏国徐桢的笺记,文辞雅丽而又有益于规劝,但因曹丕的《典论·论文》中没有提到,所以为当世和后世遗忘;倘使抛开虚名不予计较而只看实质,那他的笺记比他做的诗还要美。刘虞向曹操谢恩的奏笺,比喻极为贴切;陆机向吴王申述辩白的奏笺,情理周到而文辞工巧。这些都是好的奏笺作品。考究笺和记的体裁,既是向上观察吸取了“表”的一些特点,也向下睨视吸取了“书”的一些特点,使其恭敬谨慎但并不像“表”那样表现了诚惶诚恐的畏惧心情,虽简易随便但并不像“书”那样任凭气性有些傲慢的样子:用清新的风格来显示它的才华,用华藻的文辞来显示它的影响,大概是“笺”、“记”的基本特点。

“书”、“记”包括的范围很广,包括各种记事的体裁,笔记、扎记,名称繁杂,从古到今有各种名目。所以关于总领黎民百姓登记的,就有“谱”、“籍”、“簿”、“录”;记载医术、历法、星象、卜筮的,就有“方”、“术”、“占”、“式”;申明法令讲述兵法的,就有“律”、“令”、“法”、“制”;朝廷和商业作信用证明的,就有“符”、“契”、“券”、“疏”;各种官吏之间询问事情的,就有“关”、“刺”、“解”、“牒”;万众百姓表达情志的,就有“状”、“列”、“辞”、“谚”。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表述心中的想法,在笔札上写下言辞,虽然是各种文辞中的下品,但却是治理政事的要务。

“谱”,就是普遍的意思。排列时代相承的系统,事情依靠周全周遍;是取法仿效《周普》来的,东汉郑玄按照《诗》的次序和诸侯的世系编成《诗谱》,就是取法仿效的这一点。

“籍”,就是借的意思。一年借用百姓的多少人力、物力,逐条写在书版简册上;春秋时代设立了司籍官员专门主管户籍,就是指的这件事。

“簿”,就是园圃的意思。园圃里不同的蔬菜花木要区分种植,像文书的分类编辑;西汉的张汤和李广,被官吏拿着罪状文簿一一责问审讯,是为了辨别事理的真伪。

“录”,就是总括的意思。古代的史书《世本》,是用简策编连起来的,总括帝王的世系名次,所以叫做录。

“方”,就是角隅的意思。用医药攻治疾病,各个药方有它主治的病,专门精于一个角落方面,所以医药治病的方法叫做药方。

“术”,就是路的意思。推算历法,穷极数字,看到运算的方法才能明白。古代的算经《九章算术》,积累了精妙的算法,所以把它叫做术。《淮南万毕经》,就是这一类书籍。

“占”,就是观察的意思。星辰的流动和隐伏,阴阳的变化,要伺机观察才能见到。登上观察台观察,把云雾等气象灾异的变化记下来,占测判断吉凶,所以叫做“占”。

“式”,就是法则的意思。阴阳五行的盛衰消长,此消彼长,虽然变化无常,但是稽查考核它们还是有一定法则的。

“律”,就是中正的意思。乐律从黄钟的声调开始,宫、商、角、徵、羽五音才得以订正。法律来管理庶民百姓,处理好不孝、不睦等八种罪过的刑法才能公平执行。之所以用“律”来作为名称,就是取其中正的意思。

“令”,就是命令的意思。天子发出命令,申明禁止,如同天帝下达的命令一样威严。管仲下令执行如流水,因他的命令顺民心,所以很容易地使百姓服从。

“法”,就是效法的意思。兵法没有一定的,而它的或奇或正有各种物象可以效法,所以兵书叫做兵法。

“制”,就是制造的意思。各种国家的典法制度,从上面施行到下面,像匠人制作器物有一定制裁的规矩一样。

“符”,就是诚信的意思。召集聘请,防止伪造,这样的事要靠内心的诚信。在唐尧、虞舜、夏禹三代的时候是用玉作信符,汉朝改用“铜虎竹使符”,后代从简,改用书信了。

“契”,就是结约的意思。上古时代单纯朴质,用结绳来作契约,现今的羌人、胡人验证数字,商贩记钱,就是上古遗留下来的风俗吧!

“券”,就是约束的意思。明白做出约束,用以防备作伪。“券”字的字形是由“半”和“分”两字组成的,所以周代叫做“判书”。古代有把盟誓刻在金属上的“铁券”,用以表示誓言的坚定可信。西汉王褒的《责髯奴文》,就是诙谐的券书。

“疏”,就是分布的意思。分类布置事物,撮述题记写相近的意思,所以短小的约券和短小的书契就称做疏。

“关”,就是关闭的意思。出入都要由门经过,门的关闭应当审慎;在政事上众多的公务由行政长官处理,顺利或阻止应该详细考虑。韩非说:“公孙直回是圣明的宰相,而他却曾经由地方官出身。”大概就是说这些。

“刺”,就是通达的意思。诗人的讽谏之刺,《周礼》说秋官掌管“三刺”的方法,事理经过叙述以相通达,就像针刺解开线疙瘩一样。

“解”,就是解释的意思。解释疑难,用核对来考验事实。

“牒”,就是叶的意思。用短的竹简编成牒,像树叶长在树枝上一样。路温舒采取蒲叶截剪成牒用来写书,就是这种事。议谈政事还没有定论,所以用短小的牒文来商量。牒文中更小的一种叫做“签”。“签”,就是细密的意思。

“状”,就是状貌的意思。体现一个人本来的面貌,采取他一生的言行事实而加以追叙;先代贤人死后要定谥号,并且还讲他生平经历的“行状”,这就是最大的状文。

“列”,就是陈列,把事情陈述出来,明白的可以看见。

“辞”,就是口头语,通过它把自己的思想传达给别人。春秋时郑国的子产善于说话,诸侯都依赖他;“辞”的作用这样大,真是不可以没有的。

“谚”,就是质直的话。父母丧亡,孝子说话不讲文采,所以吊慰的文辞也称为“谚”。它们是街头巷尾流行的浅俗言语,朴实无华。邹穆公说的“粮从口袋里漏到储粮器里”,就是这类谚语。《尚书·牧誓》里说:古人有句话,“母鸡不管在早晨啼叫”,《诗经·大雅》说:人们也有这样的话,“忧愁过分使人老”。这些都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谚语,为《诗经》《尚书》所引用了的。至于陈琳劝阻何进的话“遮住眼睛捉鸟雀”,潘岳的哀辞有“掌上明珠、伉俪夫妇”,都是引用通俗的谚语来作文。文辞浅显通俗,没有超过谚语的了,可是圣人贤者所著的《诗经》《尚书》等各种经典和文章,采来作为谈话,何况胜过这些,怎么可以忽略呢?

看看这上面所述的众多条款,都属于“书”、“记”所包括的范围:有的内容上是相通的,可是用意却各有差异;有的形式上完全用朴素的语言,有的夹杂着绮丽的文辞,随着内容确立体制,重在精练扼要;达意时少一个字就缺漏了,行文造句多了一个字文辞就有妨碍。这些都是主管官府必须切实讲究的事务,而是为浮华辞藻的文章作者所忽视的。然而才华出众的第一流的大手笔,却多数疏于书信,好比相马能手九方堙能识别千里马而忽略了马的毛色和雌雄这类小事一样。言语既然能显示个人身份,信用也是邦国珍贵的宝玉,文坛中的人应该想到记录事实。

总结:

文章辞藻的众多枝条流派,要寄托“书”、“记”笔札写下。既是骋金玉般的华藻,又运用语言的木讷朴质。万古以来的声名得到它的宣扬,千里外的呼应能得到它的推动。众多政务真是繁杂纷纭,有了“书”、“记”才得以明察。

注释

主言:主管记言。

陈:作“染”。染:犹写,是六朝文人的惯用语。简牍:竹简木简,古代用于记录的工具。

三代:指尧、舜、禹三代。

聘:古代国与国之间遣使访问称聘。

书介:信使,书使。

绕朝赠士会以策:《左传·文公十三年》记载:晋国用计使晋在秦国的大臣士会回国,士会动身离开秦国时,秦国大夫绕朝送给他一个竹简,并对他说:“你不要认为秦国没有人才,只不过我的意见不被采用罢了”。表明他明知士会一去不回。

巫臣之遗子反:《左传·成公七年》记载,楚国叛将巫臣逃在晋国,送信给楚大臣子反,子反谴责他们的罪行,声明要使他们疲于奔命死去。

子叔敬叔进吊书于滕君:《礼记·檀弓下》:滕成公死后,鲁国子叔敬叔去吊丧并送上国书。子叔敬叔,鲁昭公臣。滕,国名。

行人:外交使节。挈:携带。

辏(còu):作“凑”。辐凑:车轮的辐凑合成车毂,文中指聚集。

纷纭:繁多的样子。

《谒公孙》:指东方朔《谒公孙弘书》,已亡佚。

杨恽:司马迁的外孙。为人坦率,好揭人隐私,被人陷害,免为庶人。回乡后仍买田地、修公馆。其友孙会宗劝他不要这样,他作《报孙会宗书》回信大发牢骚。

盘(pán)桓:流连,指郁结。

崔瑗:《后汉书·崔瑗传》说崔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

翩翩:曹丕的《与吴质书》称他“书记翩翩”,指风度美好。

休琏:应璩的字,三国时魏作家。擅长书信。

激昂:《与嵇茂其书》的内容情绪激昂慷慨。

“陈遵占辞”二句:陈遵,西汉游侠。《汉书·游侠·陈遵传》说他到河南作太守上任时,叫会写信的官吏十八人代笔写信给亲友数百封,全部由其口授,亲疏分寸都掌握得好。占,即口占、口授。

条畅:通畅,条贯。

秦汉立仪:《章表篇》说“秦初定制夕”、“汉定礼仪”。仪,法度、法规。

名品:名位等级。

郡将:一郡的长官称郡守,兼管武事的称郡将。笺:小幅的纸,即便笺、纸条。

德音:有德者之音,指作品。

黄香:东汉作家,封建时代著名孝子,江夏安陆(今湖北安陆县)人,曾为该地写了《奏笺江夏文》,文不存。他曾经向江夏太守刘护上奏笺,表示恭敬。

公幹:徐桢的字,东汉末作家。他的笺记有《谏曹植书》和《答魏文帝书》。

子桓:曹丕的字。他的《典论·论文》中没有称赞徐桢的币、记。

陆机自理:《晋书·陆机传》载,陆机受赵王伦谋反的牵连,被捕入狱。靠成都王颖、吴王晏“救理”得释。陆机得释后写了《谢吴王表》《与吴王表》《谢成都王笺》,对自己被疑受诬都有所申辩。自理,即自我申理、申辩。

扎:读书时摘记的要点和心得,这里指零星记载的一些文字。

黎庶:百姓。黎、庶都是众的意思。

申宪:明法。

先务:首要事务。

注序:指编写。世统:世代相承的发展系统。

郑氏谱诗:郑氏,郑玄,东汉著名经学家。他所著《诗谱》,把《诗经》分国以后,再同诸侯国世次结合编成。

条:条列记录。

簿:记事的文书、册子。圃:菜园子。

“张汤、李广”二句:张汤,西汉著名司法官。李广,西汉名将。他们二人都受到传讯,由官吏按照文书来传问两人,要分别事实的真假。

情伪:真假、真伪。

《世本》:古代史书。记录从黄帝以来帝王诸侯及卿大夫的世系、名号,加以总括记录。

术:这里指有关数学的著作。

极:穷尽。

淮南万毕:淮南王讲方术的书称《淮南万毕经》。

飞伏:指往来、升降、盈虚的变化。

式:同“拭”,古代占时日的器具。这里指占时日的记载。

阴阳:本义为日光的背向,向日为阳,背日为阴。事物的正反两方面,用这个概念来解释自然界物质势力消长变化。盈虚:指盛衰。五行: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元素。消息:消长,古代思想家认为“五行”相克相生,互相制约。

黄钟:十二律中的第一律,十二律是音乐的十二种调。犹如现代音乐的有ɑ调、b调等。

驭:控制、驾驭。

申:表明。

法:指兵法著作。

方:定。

奇正:古代兵法常用的术语。

符:符合,指有关凭信的文件。孚:信。

三代:指尧、舜、禹三代。玉瑞:以玉为信符。瑞,瑞玉,古代以玉为信符,所以瑞引申为信符。

金竹:铜虎竹使符。金,铜虎符;竹,竹使符,用长五寸的竹箭五枚做成,上刻篆字。二者都是汉代征发兵所用的信符,分两半,右半留京师,左半给地方郡守,符相合,才发兵。

执:拿着。契:刻文字,用文字记事。

负贩:背负货物从事贩卖。缗:古代用绳子穿一千钱为缗。

判书:字写在中间,分为两半,双方各执一份。

铁券:丹书铁券。用丹(红色)写在铁件上的券契。

疏:《诗经》有“孔疏”。疏,分条叙述,含有分布、分疏的意思。

审:慎。

“韩非云”三句:见于《韩非子·问田》。关于州部,经由地方官上来。关,经由。刘勰解释为在州县地方官衙处理“关”这类公文,意即做州县地方官。

诗人:指《诗经》作者。

解:晋杜预有《春秋经传集解》,用来解释文义。

结滞:积滞、疙瘩。

征:验证。

温舒:西汉作家路温舒。《汉书·路温舒传》载他少时家贫好学,曾经在牧羊时取泽中蒲叶作书写字。

纤:细。

状者,貌也:状,本为形貌,转为叙述事件情状的公文。汉赵充国有《条上屯田便宜十二事状》。

行状:文体名称,对死者一生事迹的记载。

辞:泛指一般言辞,特指辩说、诉讼之辞。

谚:民间谚语,直截了当而短小。

丧言:居丧时说的话。

廛(chán):集下。

“牝(pìn)鸡无晨”:周武王的话,见于《尚书·牧誓》。牝,雌性鸟兽。

“陈琳谏辞”二句:《后汉书·何进传》载:陈琳反对何进召董卓引兵进京来威胁太后,引用“掩目捕雀”的谚语来谏说:小事尚不可以用欺骗的办法,何况国家大事。比喻不可自欺。

有司:官府。

九方堙:古代善相马者。据《淮南子·道应训》载:秦穆公派九方堙求千里马,回来说找到了,秦穆公问是什么样的马,他说:“雄的黄马”,派人去牵来看,是雌的黑马。原来九方堙看马的神情,不注意马的毛色和雌雄。

邦瑞:邦国之瑞。瑞,瑞玉。

理:治。

金相:金玉般的质地,指有华藻。相,质。

声荐:声名扬举。荐,举。

庶:众。纷纶:纷纭。

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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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勰(南北朝)

刘勰简介

刘勰,字彦和,生活于南北朝时期的南朝梁代,中国历史上的文学理论家、文学批评家。他曾官县令、步兵校尉、宫中通事舍人,颇有清名。但其名不以官显,却以文彰,一部《文心雕龙》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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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原道

南北朝-刘勰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迭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至于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庖犠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而《乾》《坤》两位,独制《文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若乃《河图》孕乎八卦,《洛书》韫乎九畴,玉版金镂之实,丹文绿牒之华,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自鸟迹代绳,文字始炳,炎皞遗事,纪在《三坟》,而年世渺邈,声采靡追。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元首载歌,既发吟咏之志;益稷陈谟,亦垂敷奏之风。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勋德弥缛。逮及商周,文胜其质,《雅》《颂》所被,英华曰新。文王患忧,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精义坚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剬诗缉颂,斧藻群言。至夫子继圣,独秀前哲,熔钧六经,必金声而玉振;雕琢情性,组织辞令,木铎起而千里应,席珍流而万世响,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

爰自风姓,暨于孔氏,玄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辉事业,彪炳辞义。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滞,日用而不匮。《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

赞曰:道心惟微,神理设教。光采玄圣,炳耀仁孝。龙图献体,龟书呈貌。天文斯观,民胥以效。

形式:

文心雕龙 · 征圣

南北朝-刘勰

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陶铸性情,功在上哲。夫子文章,可得而闻,则圣人之情,见乎文辞矣。

先王圣化,布在方册;夫子风采,溢于格言。是以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近褒周代,则郁哉可从。此政化贵文之征也。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宋置折俎,以多文举礼。此事迹贵文之征也。褒美子产,则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泛论君子,则云「情欲信,辞欲巧」。此修身贵文之征也。然则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

夫鉴周日月,妙极机神;文成规矩,思合符契。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故《春秋》一字以褒贬,丧服举轻以包重,此简言以达旨也。《邠诗》联章以积句,《儒行》缛说以繁辞,此博文以该情也。书契断决以象夬,文章昭晰以象离,此明理以立体也。四象精义以曲隐,五例微辞以婉晦,此隐义以藏用也。故知繁略殊形,隐显异术,抑引随时,变通会适,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

是以子政论文,必征于圣;稚圭劝学,必宗于经。《易》称「辨物正言,断辞则备」,《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义。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徒事华辞。虽欲訾圣,弗可得已。然而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天道难闻,犹或钻仰;文章可见,胡宁勿思。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

赞曰:妙极生知,睿哲惟宰。精理为文,秀气成采。鉴悬日月,辞富山海。百龄影徂,千载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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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宗经

南北朝-刘勰

三极彝训,其书言经。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

皇世《三坟》,帝代《五黄》,重以《八索》,申以《九丘》,岁历绵曖,条流纷糅。自夫子删述,而大宝咸耀。于是《易》张“十翼”,《书》标“七观”,《诗》列“四始”,《礼》正“五经”,《春秋》“五例”。

义既极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故能开学养正,照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圣谟卓绝,墙宇重峻,而吐纳自深。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

夫《易》惟谈天,入神致用。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韦编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书》实记言,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诗》主言志,诂训同《书》,摛风裁兴,藻辞谲喻,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矣。

《礼》以立体,据事剬范,章条纤曲,执而后显,采掇生言,莫非宝也。《春秋》辨理,一字见义,五石六鹢,以详略成文;雉门两观,以先后显旨。其婉章志晦,谅以邃矣。《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此圣人之殊致,表里之异体者也。

至根柢盘深,枝叶峻茂,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文用而未先,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纪、传、铭、檄,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

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扬子比雕玉以作器,谓五经之含文也。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励德树声,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 赞曰:三极彝道,训深稽古。致化归一,分教斯五。性灵熔匠,文章奥 府。渊哉铄乎,群言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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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正纬

南北朝-刘勰

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斯之谓也。但世敻文隐, 好生矫诞,真虽存矣,伪亦凭焉。

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叠;《孝》《论》昭晰,而钩谶葳蕤。按经验纬,其伪有四。盖纬之成经,其犹织综;丝麻不杂,布帛乃成。今经正纬奇,倍摘千里,其伪一矣。经显,圣训也;纬隐,神教也。圣训宜广,神教宜约。

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篇皆托于孔子,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其伪三矣。商周以前,图箓频见;春秋之末,群经方备。先纬后经,体乖织综,其伪四矣。伪既倍摘,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纬何豫焉?

原夫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事以瑞圣,义非配经。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仲尼所撰,序录而已。于是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孔氏。通儒讨核,谓起哀平。东序秘宝,朱紫乱矣。

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是以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深瑕,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诞。四贤博练,论之精矣。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

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赞曰:荣河温洛,是孕图纬。神宝藏用,理隐文贵。世历二汉,朱紫腾沸。芟夷谲诡,糅其雕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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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辨骚

南北朝-刘勰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驷虬乘翳,则时乘六龙;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霓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

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羿 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

以自适,狷狭之志也;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 《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咳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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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明诗

南北朝-刘勰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氏乐辞云:“《玄鸟》在曲。”黄帝《云门》,理不空绮。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太康败德,五子咸怨。顺美匡恶,其来久矣。自商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子夏监绚素之章,子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

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以为宾荣,吐纳而成身文。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秦皇灭典,亦造仙诗。汉初四言,韦孟首唱。匡谏之义,继轨周人。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严、马之徒,属辞无方。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

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沧浪,亦有全曲。《暇豫》优歌,远见春秋;《邪径》童谣,近在成世;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辞。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惟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乃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袁、孙以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撮举同异,而纳领之要可明矣。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离合之发,则明于图谶;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兴发皇世,风流《二南》。神理共契,政序相参。英华弥缛,万代永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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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乐府

南北朝-刘勰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钧天九奏,既其上帝;葛天八阕,爰乃皇时。自《咸》《英》以降,亦无得而论矣。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

匹夫庶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盲被律,志感丝篁,气变金石,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季札鉴微于兴废,精之至也。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先王慎焉,务塞淫滥。敷训胄子,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动八风。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秦燔《乐经》,汉初绍复,制氏纪其铿锵,叔孙定其容与。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中和之响,阒其不还。

暨武帝崇礼,始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至宣帝雅颂,诗效《鹿鸣》,迩及元成,稍广淫乐。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暨后郊庙,惟杂雅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以咏祖宗。张华新篇,亦充庭万。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荀勖改悬,声节哀急,故阮咸讥其离声。后人验其铜尺,和乐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好乐无荒,晋风所以称远;伊其相谑,郑国所以云亡。故知季札观辞,不直听声而已。

若夫艳歌婉娈,急志詄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然俗听飞驰,职竞新异,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诗声俱郑,自此阶矣。

凡乐辞曰诗,诗声曰歌。声来被辞,辞繁难节。故陈思称:李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至于斩伎鼓吹,汉世铙挽,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缪袭所致,亦有可算焉。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

赞曰:八音摛文,树辞为体。讴吟坰野,金石云陛。韶响难追,郑声易启。岂唯观乐,于焉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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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诠赋

南北朝-刘勰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赋。”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总其归途,实相枝干。刘向云明不歌而颂,班固称古诗之流也。

至如郑庄之赋《大隧》,士蔿之赋《狐裘》,结言?韵,词自己作。虽合赋体,明而未融。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然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也。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遂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

秦世不文,颇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同其风,王、扬骋其势,皋、朔已下,品物毕图。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

夫京殿苑猎,述行序志,并体国经野,义尚光大。既履端于倡序,亦归余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按《那》之卒章,闵马称“乱”,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

至于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则触兴致情,因变取会;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斯又小制之区畛,奇巧之机要也。

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宋发巧谈,实始淫丽;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孟坚 《两都》,明绚以雅赡;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伟长博通,时逢壮采;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规,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景纯绮巧,缛理有余;彦伯梗概,情韵不匮;亦魏晋之赋首也。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辞必巧丽。丽辞雅义,符采相胜,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著玄黄,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此扬子之所以追悔于雕虫,贻诮于雾縠者也。

赞曰:赋自《诗》出,分歧异派。写物图貌,蔚似雕画。滞必扬,言庸无隘。风归丽则,辞剪荑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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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颂赞

南北朝-刘勰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自商以下,文理允备。夫化偃一国谓之风,风正四方谓之雅,容告神明谓之颂。风雅序人,事兼变正;颂主告神,义必纯美。鲁国以公旦次编,商人以前王追录,斯乃宗庙之正歌,非宴飨之常咏也。《时迈》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颂,规式存焉。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晋舆之称原田,鲁民之刺裘鞸,直言不咏,短辞以讽,丘明子顺,并谓为诵,斯则野诵之变体,浸被乎人事矣。及三闾《橘颂》,情采芬芳,比类寓意,乃覃及细物矣。

至于秦政刻文,爰颂其德。汉之惠景,亦有述容。沿世并作,相继于时矣。若夫子云之表充国,孟坚之序戴侯,武仲之美显宗,史岑之述熹后,或拟《清庙》,或范《駉》、《那》,虽浅深不同,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至于班傅之《北征》、《西征》,变为序引,岂不褒过而谬体哉!马融之《广成》、《上林》,雅而似赋,何弄文而失质乎!又崔瑗《文学》,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挚虞品藻,颇为精核。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及魏晋杂颂,鲜有出辙。陈思所缀,以《皇子》为标;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其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

原夫颂惟典懿,辞必清铄,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揄扬以发藻,汪洋以树义,虽纤巧曲致,与情而变,其大体所底,如斯而已。

赞者,明也,助也。昔虞舜之祀,乐正重赞,盖唱发之辞也。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也。故汉置鸿胪,以唱言为赞,即古之遗语也。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又纪传后评,亦同其名。而仲治《流别》,谬称为述,失之远矣。及景纯注《雅》,动植必赞,义兼美恶,亦犹颂之变耳。

然本其为义,事在奖叹,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词。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

赞曰∶

容体底颂,勋业垂赞。镂影攡声,文理有烂。

年积愈远,音徽如旦。降及品物,炫辞作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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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 · 祝盟

南北朝-刘勰

天地定位,祀遍群神,六宗既禋,三望咸秩,甘雨和风,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报兴焉!牺盛惟馨,本于明德,祝史陈信,资乎文辞。

昔伊耆始蜡,以祭八神。其辞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则上皇祝文,爰在兹矣!舜之祠田云∶“荷此长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利民之志,颇形于言矣。至于商履,圣敬日跻,玄牡告天,以万方罪己,即郊禋之词也;素车祷旱,以六事责躬,则雩禜之文也。及周之大祝,掌六祝之辞。是以“庶物咸生”,陈于天地之郊;“旁作穆穆”,唱于迎日之拜;“夙兴夜处”,言于礻付庙之祝;“多福无疆”,布于少牢之馈;宜社类祃,莫不有文:所以寅虔于神祇,严恭于宗庙也。

自春秋以下,黩祀谄祭,祝币史辞,靡神不至。至于张老贺室,致祷于歌哭之美。蒯聩临战,获祐于筋骨之请:虽造次颠沛,必于祝矣。若夫《楚辞·招魂》,可谓祝辞之组丽者也。汉之群祀,肃其百礼,既总硕儒之义,亦参方士之术。所以秘祝移过,异于成汤之心,侲子驱疫,同乎越巫之祝:礼失之渐也。

至如黄帝有祝邪之文,东方朔有骂鬼之书,于是后之谴咒,务于善骂。唯陈思《诘咎》,裁以正义矣。

若乃礼之祭祝,事止告飨;而中代祭文,兼赞言行。祭而兼赞,盖引伸而作也。又汉代山陵,哀策流文;周丧盛姬,内史执策。然则策本书赠,因哀而为文也。是以义同于诔,而文实告神,诔首而哀末,颂体而视仪,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在于无愧。祈祷之式,必诚以敬;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较也。班固之祀涿山,祈祷之诚敬也;潘岳之祭庾妇,祭奠之恭哀也:举汇而求,昭然可鉴矣。

盟者,明也。骍毛旄白马,珠盘玉敦,陈辞乎方明之下,祝告于神明者也。在昔三王,诅盟不及,时有要誓,结言而退。周衰屡盟,以及要劫,始之以曹沫,终之以毛遂。及秦昭盟夷,设黄龙之诅;汉祖建侯,定山河之誓。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崇替在人,祝何预焉?若夫臧洪歃辞,气截云蜺;刘琨铁誓,精贯霏霜;而无补于汉晋,反为仇雠。故知信不由衷,盟无益也。

夫盟之大体,必序危机,奖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此其所同也。然非辞之难,处辞为难。后之君子,宜存殷鉴。忠信可矣,无恃神焉。

赞曰∶

毖祀钦明,祝史惟谈。立诚在肃,修辞必甘。

季代弥饰,绚言朱蓝,神之来格,所贵无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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