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巨源绝交书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间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涂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雠,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贤,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闇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

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己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鸟鱼,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偪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偪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必不可以为轮,曲者不可以为桷,盖不欲以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涂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悽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馀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涂,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其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形式:

诗词简介

《与山巨源绝交书》是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叔夜写给朋友山巨源的一封信,也是一篇名传千古的著名散文。这封信是嵇叔夜听到山涛在由选曹郎调任大将军从事中郎时,想荐举他代其原职的消息後写的。信中拒绝了山巨源的荐引,指出人的秉性各有所好,申明他自己赋性疏懒,不堪礼法约束,不可加以勉强。他强调放任自然,既是对世俗礼法的蔑视,也是他崇尚老庄无为思想的一种反映。

翻译

嵇康谨启:过去您曾在山嵚面前称说我不愿出仕的意志,我常说这是知己的话。但我感到奇怪的是您对我还不是非常熟悉,不知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志趣的?前年我从河东回来,显宗和阿都对我说,您曾经打算要我来接替您的职务,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实现,但由此知道您以往并不了解我。您遇事善于应变,对人称赞多而批评少;我性格直爽,心胸狭窄,对很多事情不能忍受,只是偶然跟您交上朋友罢了。近来听说您升官了,我感到十分忧虑,恐怕您不好意思独自做官,要拉我充当助手,正像厨师羞于一个人做菜,要拉祭师来帮忙一样,这等于使我手执屠刀,也沾上一身腥臊气味,所以向您陈说一下可不可以这样做的道理。

我从前读书的时候,听说有一种既能兼济天下又是耿介孤直的人,总认为是不可能的,现在纔真正相信了。性格决定有的人对某些事情不能忍受,真不必勉强。现在大家都说有一种对任何事情都能忍受的通达的人,他们外表上跟一般世俗的人没有两样,而内心却仍能保持正道,能够与世俗同流合污而没有悔恨的心情,但这只是一种空话罢了。老子和庄周都是我要向他们学习的人,他们的职位都很低下;柳下惠和东方朔都是通达的人,他们都安于贱职,我哪里敢轻视议论他们呢!又如孔子主张博爱无私,为了追求道义,即使去执鞭赶车他也不会感到羞愧。子文没有当卿相的愿望,而三次登上令尹的高位,这就是君子想救世济民的心意。这也是前人所说的在显达的时候能够兼善天下而始终不改变自己的意志,在失意的时候能够独善其身而内心不觉得苦闷。从以上所讲的道理来看,尧、舜做皇帝,许由隐居山林,张良辅助汉王朝,接舆唱着歌劝孔子归隐,彼此的处世之道是一致的。看看上面这些人,可以说都是能够实现他们自己志向的了。所以君子表现的行为、所走的道路虽然各不相同,但同样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顺着各自的本性去做,都可以得到心灵的归宿。所以就有朝廷做官的人为了禄位,因此入而不出,隐居山林的人为了名声,因此往而不返的说法。季札推崇子臧的高尚情操,司马相如爱慕蔺相如的气节,以寄托自己的志向,这是没有办法可以勉强改变的。每当我读尚子平和台孝威传的时候,对他们十分赞叹和钦慕,经常想到他们这种高尚的情操。再加上我年轻时就失去了父亲,身体也比较瘦弱,母亲和哥哥对我很娇宠,不去读那些修身致仕的经书。我的性情又比较懒惰散漫,筋骨迟钝,肌肉松弛,头发和脸经常一月或半月不洗,如不感到特别发闷发痒,我是不愿意洗的。小便常常忍到使膀胱发胀得几乎要转动,纔起身去便。又因为放纵过久,性情变得孤傲散漫,行为简慢,与礼法相违背,懒散与傲慢却相辅相成,而这些都受到朋辈的宽容,从不加以责备。又读了《庄子》和《老子》之後,我的行为更加放任。因此,追求仕进荣华的热情日益减弱,而放任率真的本性则日益加强。这像麋鹿一样,如果从小就捕捉来加以驯服养育,那就会服从主人的管教约束;如果长大以後再加以束缚,那就一定会疯狂地乱蹦乱跳,企图挣脱羁绊它的绳索,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顾;虽然给它带上金的笼头,餧它最精美的饲料,但它还是强烈思念着生活惯了的茂密树林和丰美的百草。

阮籍嘴里不议论别人的过失,我常想学习他但没有能够做到;他天性淳厚超过一般人,待人接物毫无伤害之心,只有饮酒过度是他的缺点。以致因此受到那些维护礼法的人们的攻击,像仇人一样的憎恨他,幸亏得到了大将军的保护。我没有阮籍那种天赋,却有傲慢懒散的缺点;又不懂得人情世故,不能随机应变;缺少万石君那样的谨慎,而有直言不知忌讳的毛病。倘若长久与人事接触,得罪人的事情就会每天发生,虽然想避掉灾祸,又怎么能够做得到呢?还有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间都有一定的礼法,国家也有一定的法度,我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但有七件事情我是一定不能忍受的,有两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不可以这样做的:我喜欢睡懒觉,但做官以後,差役就要叫我起来,这是第一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喜欢抱着琴随意边走边吟,或者到郊外去射鸟钓鱼,做官以後,吏卒就要经常守在我身边,我就不能随意行动,这是第二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做官以後,就要端端正正地坐着办公,腿脚麻木也不能自由活动,我身上又多虱子,一直要去搔痒,而要穿好官服,迎拜上级官长,这是第三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向来不善于写信,也不喜欢写信,但做官以後,要处理很多人间世俗的事情,公文信札堆满案桌,如果不去应酬,就触犯礼教失去礼仪,倘使勉强应酬,又不能持久,这是第四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不喜欢出去吊丧,但世俗对这件事情却非常重视,我的这种行为已经被不肯谅解我的人所怨恨,甚至还有人想借此对我进行中伤;虽然我自己也警惕到这一点而责备自己,但是本性还是不能改变,也想抑制住自己的本性而随顺世俗,但违背本性又是我所不愿意的,而且最後也无法做到像现在这样的既不遭到罪责也得不到称赞,这是第五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不喜欢俗人,但做官以後,就要跟他们在一起办事,或者宾客满坐,满耳嘈杂喧闹的声音,处在吵吵闹闹的污浊环境中,各种千奇百怪的花招伎俩,整天可以看到,这是第六件我不能忍受的事情。我生就不耐烦的性格,但做官以後,公事繁忙,政务整天萦绕在心上,世俗的交往也要化费很多精力,这是第七件我所不能忍受的事情。还有我常常要说一些非难成汤、周武王和轻视周公、孔子的话,如果做官以後不停止这种议论,这件事情总有一天会张扬出去,为众人所知,必为世俗礼教所不容,这是第一件无论如何不可以这样做的事情。我的性格倔强,憎恨坏人坏事,说话轻率放肆,直言不讳,碰到看不惯的事情脾气就要发作,这是第二件无论如何不可以这样做的事情。以我这种心胸狭隘的性格,再加上上面所说的九种毛病,即使没有外来的灾祸,自身也一定会产生病痛,哪里还能长久地活在人世间呢?又听道士说,服食术和黄精,可以使人长寿,心里非常相信;又喜欢游山玩水,观赏大自然的鱼鸟,对这种生活心里感到很高兴;一旦做官以後,就失去了这种生活乐趣,怎么能够丢掉自己乐意做的事情而去做那种自己害怕做的事情呢?

人与人之间相互成为好朋友,重要的是要了解彼此天生的本性,然後成全他。夏禹不强迫伯成子高出来做官,是为了成全他的节操;孔子不向子夏借伞,是为了掩饰子夏的缺点;近时诸葛亮不逼迫徐庶投奔蜀汉,华歆不硬要管宁接受卿相的位子,以上这些人才可以说始终如一,是真正相互了解的好朋友。您看直木不可以做车轮,曲木不能够当椽子,这是因为人们不想委屈它们原来的本性,而让它们各得其所。所以士、农、工、商都各有自己的专业,都能以达到自己的志向为快乐,这一点只有通达的人才能理解,它应该是在您意料之中的。不能够因为自己喜爱华丽的帽子,而勉强越地的人也要去戴它;自己嗜好腐烂发臭的食物,而把死了的老鼠来餧养鸳雏。我近来正在学习养生的方法,正疏远荣华,摒弃美味,心情安静恬淡,追求「无为」的最高境界。即使没有上面所说的「九患」,我尚且不屑一顾您所爱好的那些东西。我有心闷的毛病,近来又加重了,自己设想,是不能忍受所不乐意的事的。我已经考虑明确,如果无路可走也就算了。您不要来委屈我,使我陷于走投无路的绝境。

我刚失去母亲和哥哥的欢爱,时常感到悲伤。女儿纔十三岁,男孩纔八岁,还没有成人,而且经常生病。想到这些就十分悲恨,真不知从何说起!我现在但愿能过平淡清贫的生活,教育好自己的孩子,随时与亲朋友好叙说离别之情,谈谈家常,喝一杯淡酒,弹一曲琴,这样我的愿望就已经满足了。倘使您纠缠住我不放,不过是想为朝廷物色人,使他为世所用罢了。您早知道我放任散漫,不通事理,我也以为自己各方面都不及如今在朝的贤能之士。如果以为世俗的人都喜欢荣华富贵,而唯独我能够离弃它,并以此感到高兴;这样讲最接近我的本性,可以这样说。假使是一个有高才大度,又无所不通的人,而又能不求仕进,那纔是可贵的。像我这样经常生病,想远离世事以求保全自己余年的人,正好缺少上面所说的那种高尚品质,怎么能够看到宦官而称赞他是守贞节的人呢!倘使急于要我跟您一同去做官,想把我招去,经常在一起欢聚,一旦来逼迫我,我一定会发疯的。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我想是不会到此地步的。

山野里的人以太阳晒背为最愉快的事,以芹菜为最美的食物,因此想把它献给君主,虽然出于一片至诚,但却太不切合实际了。希望您不要像他们那样。我的意思就是上面所说的,写这封信既是为了向您把事情说清楚,并且也是向您告别。嵇康谨启。

注释

称:指称说嵇康不愿出仕的意志。

颍川:指山嵚。是山巨源叔,曾经做过颍川太守,故以代称。古代往往以所任的官职或地名等作为对人的代称。

知言:知己的话。

经:常常。

此意:指嵇康不愿出仕的意志。

河东:地名。在今山西省夏县西北。

显宗:公孙崇,字显宗,谯国人,曾为尚书郎。

阿都:吕安,字仲悌,小名阿都,东平人,嵇叔夜好友。

以吾自代:指山巨源拟推荐嵇康代其之职。嵇叔夜在河东时,山巨源正担任选曹郎职务。

傍通:善于应付变化。

多可而少怪:多有许可而少有责怪。

狭中:心地狭窄。

间:近来。

迁:升官。指山巨源从选曹郎迁为大将军从事中郎。

惕然:忧惧的样子。

「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句:语本《庄子·逍遥游》:「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意思是说:「即使厨师(庖人)不做菜,祭师(祭祀时读祝辞的人)也不应该越职替代之。这里引用这个典故,说明山巨源独自做官感到不好意思,所以要荐引嵇康出仕。

鸾刀:刀柄缀有鸾铃的屠刀。

漫:沾污。

并介之人:兼济天下而又耿介孤直的人。山巨源为「竹林七贤」之一,曾标榜淸髙,後又出仕,这里是讥讽他的圆滑处世。

悔吝:悔恨。

老子:即老聃。姓李名耳,春秋时楚国苦县人,为周朝的柱下史、守藏史。相传著《老子》五千馀言。

庄周:战国时宋国蒙县人,曾为蒙漆园吏。相传著《庄子》十馀万言。两人都是道家的创始人。

柳下惠:卽展禽。名获,字季,春秋时鲁国人。为鲁国典狱官,曾被罢职三次,有人劝他到别国去,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居于柳下,死後谥「惠」,故称柳下惠。

东方朔:字曼倩,汉武帝时人,常为侍郎。二人职位都很低下,所以说「安乎卑位」。

短:轻视。

仲尼:孔子的字。

兼爱:博爱无私。

执鞭:指执鞭赶车的人。《论语·述而》:「子曰:『富而好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子文:春秋时楚国公族,鬥姓,名穀於菟(Gòu Wū Tū),字子文。鬥伯比子。初伯比居郧,与郧子之女有私,生子文。郧子夫人弃诸云梦。有虎乳之。郧子猎,见之,归,夫人以告,乃收养之。楚人谓乳为「穀」,谓虎曰「於菟」,因以名之。後事楚成王,为令尹凡二十八年,毁家纾难,勤於国政,虽三仕三黜,而喜怒不形於色。尝灭弦,攻随,巩固四境。孔子称之谓「忠」。

令尹:楚国官名,相当宰相。《论语·公冶长》:「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

济物:救世济人。

达:显达。指得志时。

穷:指失意时。

君世:为君于世。「君」作动词用。

许由:尧时隐士。尧想把天下让给他,他不肯接受,就到箕山去隐居。

子房:张良的字。他曾帮助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建立汉王朝。

接舆:春秋时楚国隐士。孔子游宦楚国时,接舆唱着讽劝孔子归隐的歌从其车边走过。

揆(kuí):原则,道理。

百行:各种不同行为。

殊途而同致:所走道路不同而达到相同的目的。语出《易·系辞》:「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

「故有」二句:语出《韩诗外传》卷五:「朝廷之人为禄,故入而不出;山林之士为名,故往而不返。」

延陵:名季札,春秋时吴国公子。居于延陵,人称延陵季子。子臧:一名欣时,曹国公子。曹宣公死後,曹人要立子臧为君,子臧拒不接受,离国而去。季札的父兄要立季札为嗣君,季札引子臧不为曹国君为例,拒不接受。风:风概。指高尚情操。

长卿:汉代司马相如的字。

相如:指战国时赵国人蔺相如,以「完璧归赵」功拜上大夫。《史记·司马相如传》载:「(司马)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

尚子平:东汉时人。《文选》李善注引《英雄记》说他:「有道术,为县功曹,休归,自入山担薪,卖以供食饮。」《後汉书·逸民传》作「向子平」,说他在儿女婚嫁後,即不再过问家事,恣意游五岳名山,不知所终。

台孝威:名佟,东汉时人。隐居武安山,凿穴而居,以采药为业。

孤:幼年丧父。

露:羸弱。

兄:指嵇喜。

见骄:指受到母兄的骄纵。

驽:原指劣马,这里是迟钝的意思。

缓:松弛。

不能(nài):不愿。能,通「耐」。

沐:洗头。

胞:原指胎衣,这里指膀胱。

侪(chái)类:指同辈朋友。

庄:《庄子》。

老:《老子》。

任实:指放任本性。

禽:古代对鸟兽的通称。一说通「擒」。

见:被。

狂顾:疯狂地四面张望。

顿缨:挣脱羁索。

金镳(biāo):金属制作的马笼头,这里指鹿笼头。

飨(xiǎng):用酒食款待。这里是餧的意思。

嘉肴:好菜。这里指精美的饲料。

阮嗣宗:阮籍,字嗣宗,与嵇康同为「竹林七贤」之一。不拘礼法,常用醉酒的办法,以「口不臧否人物」来避祸。

过差:犹过度。

礼法之士:指一些借虚伪礼法来维护自己利益的人。据《晋阳秋》记载,何曾曾在司马昭面前说阮籍「任性放荡,败礼伤教」,「宜投之四裔,以絜王道。」司马昭回答说:「此贤素羸弱,君当恕之。」绳:纠正过失,这里指纠弹、抨弹。

大将军:指司马昭。

保持:保护。

资:指天赋的资材。

慢弛:傲慢懒散。

阙:缺点。

暗于机宜:不懂得随机应变。

万石:汉代石奋。他和四个儿子都官至二千石,共一万石,所以汉景帝称他为「万石君」。一生以谨慎著称。

好尽:尽情直言,不知忌讳。累:过失,毛病。

疵(cī):缺点。

衅(xìn):争端。

惟:思虑。

熟:精详。

当关:守门的差役。

不置:不已。

弋(yì):系有绳子的箭,用来射取禽鸟。这里即指射禽鸟。

痹(bì):麻木。

性:身体。

把(pá)搔:用于搔痒。

把,通「爬」。

无已:没有停止。

章服:冠服。指官服。

机:同「几」,小桌子。

犯教伤义:指触犯封建礼教失去礼仪。

瞿然:惊惧的样子。

降心:抑制自己的心意。

诡故:违背自己本性。不情:不符合真情。

无咎无誉:指既不遭到罪责也得不到称赞。

聒:喧闹。

鞅掌:职事忙碌。

非:非难。

汤:成汤。推翻夏桀统治,建立商王朝。

武:周武王姬发。推翻殷纣王统治,建立周王朝。

周:周公姬旦。辅助武王灭纣,建立周王朝。孔:孔子。

此事:指非难成汤、武王,鄙薄周公、孔子的事。

会显:会当显著,为众人所知。

促中小心:指心胸狭隘。

饵(ěr):服食。

术、黄精:两种中草药名,古人认为服食後可以轻身延年。

禹:舜以後的帝王,建立夏王朝。

伯成子高:禹时隐士。《庄子·天地》:「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何故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顾。」

假:借。

盖:雨伞。

子夏:孔子弟子卜商的字。《孔子家语·致思》:「孔子将行,雨而无盖。门人曰:『商也有之。』孔子曰:『商之为人也,甚吝于财。吾闻与人交,推其长者,违其短者,故能久也。』」

诸葛孔明:三国时诸葛亮之字。

元直:徐庶之字。两人原来都在刘玄德部下,後元直母为曹孟德所拘,元直不得已辞刘投曹,孔明未加阻。

华子鱼:三国时华歆之字。

幼安:管宁之字。两人为同学好友,魏文帝时,华子鱼为太尉,想推举管幼安接任自己的职务,管幼安便举家渡海而归,华子鱼也不加强迫。

桷(jué):屋上承瓦的椽子。

四民:指士、农、工、商。

度内:意料之中。

章甫:古代一种须绾在发髻上的帽子。

强:勉强。

越人:指今浙江、福建一带居民。

文冕(miǎn):饰有花纹的帽子。《庄子·逍遥遊》:「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鸳雏(chú):传说中像凤凰一类的鸟。《庄子·秋水》中说:惠子做了梁国的相,害怕庄子来夺他的相位,便派人去搜寻庄子,于是庄子就往见惠子,并对他说:「南方有鸟,其名为鸳雏……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鸳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嚇!』」

外:疏远,排斥。

滋味:美味。

增笃:加重。

无事:不要做。

冤:委屈。

转于沟壑:流转在山沟河谷之间。指流离而死。

悢(liàng)悢:悲恨。

嬲(niǎo):纠缠。

潦倒粗疏:放任散漫的意思。

长才广度:指有高才大度的人。

淹:贯通。

不营:不营求。指不求仕进。

黄门:宦官。

趣(cù):急于。

王途:仕途。

自非:若不是。重怨:大仇。

野人:居住在乡野的人。

「野人有快炙(zhì)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句:典出《列子·杨朱》:「宋国有田夫,常衣缊黂,仅以过冬。暨春东作,自曝于日,不知天下之有广厦隩室,绵纩狐狢,顾谓其妻曰:『负日之暄,人莫知者,以献吾君,将有重赏。』里之富者告之曰:『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蛰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快炙背,对太阳晒背感到快意;美芹子,以芹菜为美味;至尊,君主。

区区:形容感情恳切。

别:告别。这是绝交之婉辞。

评注

中山大学文学博士杨昊鸥:嵇叔夜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一再责怪山巨源不理解他的傲慢与散淡,但我们反过来看看,仅就这篇文章所流露出的尖刻与褊狭来看,也很难说嵇叔夜真正理解山巨源的为人。山巨源固然没有嵇叔夜的风流任性、逞才放旷,但他的中年持重、内不失正的恢宏度量却是如此暖人心肺,值得信赖。好在,嵇叔夜临终前的托孤,是对山巨源最深刻的理解。其实,嵇叔夜和山巨源都是货真价实的魏晋人物。真正的魏晋人物,骨子里除了有贵族式的对诗意人生的追求,更具有那股不顾一切的坚持劲头,不论是与世俗乖舛,还是被自己最深交的朋友撰文宣告绝交,都不能改变他们心中为之笃守的坚持。嵇叔夜的高洁放任,山巨源的雅量恢宏,都是对魏晋人物的绝佳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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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三国)

嵇康简介

嵇康,字叔夜。汉族,谯国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人。三国曹魏时著名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正始末年与阮籍等竹林名士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嵇康为曹魏宗室的女婿,娶曹操曾孙女长乐亭主为妻,官至曹魏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后因得罪钟会,为其诬陷,而被司马昭处死,年仅三十九岁。 嵇康善文,工于诗,风格清峻。他注重养生。曾著《养生论》。有《嵇康集》传世。他的作品反映出时代思想,并且给后世思想界文学界带来许多启发。其人格魅力令他在当时亦属名士,被袁宏称为“竹林名士”之一,他的事迹与遭遇对于后世的时代风气与价值取向有着巨大影响。在他身上集合了政治人物、文化人物等多重属性,后世学者对他的解读也趋于多元化。

相关古诗词

与山巨源绝交书

三国-嵇康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间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涂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托,不可夺也。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雠,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贤,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闇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

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己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鸟鱼,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偪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偪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必不可以为轮,曲者不可以为桷,盖不欲以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涂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悽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馀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涂,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其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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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吕长悌绝交书

三国-嵇康

康白:昔与足下年时相比,以故数面相亲,足下笃意,遂成大好,由是许足下以至交,虽出处殊途,而欢爱不衰也。及中间少知阿都,志力开悟。每喜足下家复有此弟。而阿都去年向吾有言:诚忿足下,意欲发举。吾深抑之,亦自恃每谓足下不足迫之,故从吾言。间令足下因其顺亲,盖惜足下门户,欲令彼此无恙也。又足下许吾终不击都,以子父交为誓,吾乃慨然感足下,重言慰解都,都遂释然,不复兴意。足下阴自阻疑,密表击都,先首服诬都,此为都故,信吾,又无言。何意足下苞藏祸心邪?都之含忍足下,实由吾言。今都获罪,吾为负之。吾之负都,由足下之负吾也。怅然失图,复何言哉!若此,无心复与足下交矣。古之君子,绝交不出丑言。从此别矣!临书恨恨。嵇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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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赋

三国-嵇康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跱而永康。

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磪嵬岑嵓。互岭巉岩,岞崿岖崟。丹崖崄巇,青壁万寻。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尔乃颠波奔突,狂赴争流。触岩抵隈,郁怒彪休。汹涌腾薄,夺沫扬涛。瀄汨澎湃,䖤蟺相纠。放肆大川,济乎中州。安回徐迈,寂尔长浮。澹乎洋洋,萦抱山丘。详观其区土之所产毓,奥宇之所宝殖。珍怪琅玕,瑶瑾翕赩。丛集累积,奂衍于其侧。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

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畴,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馀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斫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为雅琴。

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倕骋神。锼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爚,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憀亮。何其伟也!

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磥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㥜烦冤,纡馀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兢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馀响乎泰素。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触𢱧如志,唯意所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躇跱。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

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𢕬譶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秘玩。闼尔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濩半散。丰融披离,斐韡奂烂。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若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㜘而踌躇。忽飘飖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或参谭繁促,复叠攒仄。从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瑰艳奇伟,殚不可识。

若乃闲舒都雅,洪纤有宜。清和条昶,案衍陆离。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或乘险投会,邀隙趋危。嘤若离鹍鸣清池,翼若游鸿翔曾崖。纷文斐尾,慊縿离纤纚微风馀音,靡靡猗猗。或搂𢱧擽捋,缥缭潎冽。轻行浮弹,明婳𥉻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赡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长思。

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籥之能伦?

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吝;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

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徽鸣。性絜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莫不憯懔惨悽,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悆,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馀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于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狄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乱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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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会诗

三国-嵇康

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

百卉吐芳华,崇台邈高跱。

林木纷交错,玄池戏鲂鲤。

轻丸毙翔禽,纤纶出鳣鲔。

坐中发美赞,异气同音轨。

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

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

斯会岂不乐,恨无东野子。

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

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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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愤诗

三国-嵇康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爱肆姐,不训不师。

爰及冠带,冯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老庄,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

曰余不敏,好善闇人。子玉之败,屡增惟尘。大人含弘,藏垢怀耻。民之多僻,政不由己。

惟此褊心,显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创痏。欲寡其过,谤议沸腾。性不伤物,频致怨憎。

昔惭柳惠,今愧孙登。内负宿心,外恧良朋。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

咨余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实由顽疏。理弊患结,卒致囹圄。对答鄙讯,絷此幽阻。

实耻讼免,时不我与。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岂云能补。嗈嗈鸣雁,奋翼北游。

顺时而动,得意忘忧。嗟我愤叹,曾莫能俦。事与愿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又何求。

古人有言,善莫近名。奉时恭默,咎悔不生。万石周慎,安亲保荣。世务纷纭,祇搅余情。

安乐必诫,乃终利贞。煌煌灵芝,一年三秀。余独何为,有志不就。惩难思复,心焉内疚。

庶勖将来,无馨无臭。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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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胆论

三国-嵇康

有吕子者,精义味道,研核是非。以为人有胆可无明,有明便有胆矣。嵇先生以为明、胆殊用,不能相生。论曰:

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赋受有多少,故才性有昏明。唯至人特锺纯美,兼周外内,无不毕备。降此已往,盖阙如也。或明于见物,或勇于决断。人情贪廉,各有所止。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兼之者博于物,偏受者守其分。故吾谓明胆异气,不能相生。明以见物,胆以决断;专明无胆,则虽见不断;专胆无明,则违理失机。故子家软弱,陷于弑君;左师不断,见逼华臣,皆智及之,而决不行也。此理坦然,非所宣滞。故略举一隅,想不重疑。

吕子曰:「敬览来论,可谓诲亦不加者矣。折理贵约而尽情,何尚浮秽而迂诞哉?今子之论,乃引浑元以为喻,何辽辽而坦谩也!故直答以人事之切要焉。汉之贾生,陈切直之策,奋危言之至。行之无疑,明所察也,忌鹏作赋,暗所惑也。一人之胆,岂有盈缩乎?盖见与不见,故行之有果否也。子家、左师,皆愚惑浅弊,明不彻达,故惑于暧昧,终丁祸害。岂明见照察而胆不断乎?故霍光怀沈勇之气,履上将之任,战乎王贺之事。延年文生,夙无武称,陈义奋辞,胆气凌云,斯其验欤?及于期授首,陵母伏剑,明果之俦,若此万端,欲详而载之,不可胜言也。况有睹夷途而无敢投足,阶云路而疑于迄泰清者乎?若思弊之伦,为能自托幽昧之中,弃身陷阱之间,如盗跖窜身于虎吻,穿窬先首于沟渎,而暴虎冯河,愚敢之类,则能有之。是以余谓明无胆,无胆能偏守,易了之理,不在多喻,故不远引繁言。若未反三隅,犹复有疑,思承后诲,得一骋辞。」

夫论理性情,折引异同,固寻所受之终始,推气分之所由。顺端极末,乃不悖耳。今子欲弃置浑元,捃摭所见,此为好理纲目,而恶持纲领也。本论二气不同,明不生胆,欲极论之,当令一人播无刺讽之胆,而有见事之明。故当有不果之害,非中人血气无之,而复资之以明。二气存一体,则明能运胆,贾谊是也。贾谊明胆,自足相经,故能济事。谁言殊无胆独任明以行事者乎?子独自作此言,以合其论也。忌鹏暗惑,明所不周,何害于胆乎?明既以见物,胆能行之耳。明所不见,胆当何断?进退相挟,可谓盈缩?就如此言,贾生陈策,明所见也;忌鹏作赋,暗所惑也。尔为明彻于前,而暗惑于后,有盈缩也。苟明有进退,胆亦何为不可偏乎?子然霍光有沈勇而战于废王,此勇有所挠也。而子言一人胆岂有盈缩,此则是也。贾生暗鹏,明有所塞也。光惧废立,勇有所挠也。夫唯至明能无所惑,至胆能无所亏耳。苟自非若此,谁无弊损乎?但当总有无之大略,而致论之耳。

夫物以实见为主。延年奋发,通义凌云,此则胆也。而云夙无武称,此为信宿称而疑成事也。延年处议,明所见也。壮气腾厉,勇之决也。此足以观矣。子又曰言明无胆,无胆能偏守。案子之言,此则有专胆之人,亦为胆特自一气矣。五才存体,各有所生。明以阳曜,胆以阴凝。岂可为有阳而生阴,可无阳邪?虽相须以合德,要自异气也。凡馀杂说,于期、陵母、暴虎云云,万言致一,欲以何明邪?幸更详思,不为辞费而已矣。

形式:

四言赠兄秀才入军

三国-嵇康

【其一】

鸳鸯于飞,肃肃其羽。

朝游高原,夕宿兰渚。

邕邕和鸣,顾眄俦侣。

俯仰慷慨,优游容与。

【其二】

鸳鸯于飞,啸侣命俦。

朝游高原,夕宿中洲。

交颈振翼,容与清流。

咀嚼兰蕙,俯仰优游。

【其三】

泳彼长川,言息其浒。

陟彼高冈,言刈其楚。

嗟我征迈,独行踽踽。

仰彼凯风,涕泣如雨。

【其四】

泳彼长川,言息其沚。

陟彼高冈,言刈其杞。

嗟我独征,靡瞻靡恃。

仰彼凯风,载坐载起。

【其五】

穆穆惠风,扇彼轻尘。

奕奕素波,转此游鳞。

伊我之劳,有怀遐人。

寤言永思,寔钟所亲。

【其六】

所亲安在,舍我远迈。

弃此荪芷,袭彼萧艾。

虽曰幽深,岂无颠沛。

言念君子,不遐有害。

【其七】

人生寿促,天地长久。

百年之期,孰云其寿。

思欲登仙,以济不朽。

缆辔踟蹰,仰顾我友。

【其八】

我友焉之,隔兹山梁。

谁谓河广,一苇可航。

徒恨永离,逝彼路长。

瞻仰弗及,徙倚彷徨。

【其九】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

左揽繁弱,右接忘归。

风驰电逝,蹑景追飞。

凌厉中原,顾盼生姿。

【其十】

携我好仇,载我轻车。

南凌长阜,北厉清渠。

仰落惊鸿,俯引渊鱼。

盘于游田,其乐只且。

【其十一】

凌高远盻,俯仰咨嗟。

怨彼幽絷,室迩路遐。

虽有好音,谁与清歌。

虽有姝颜,谁与发华。

仰讯高云,俯托轻波。

乘流远遁,抱恨山阿。

【其十二】

轻车迅迈,息彼长林。

春木载荣,布叶垂阴。

习习谷风,吹我素琴。

交交黄鸟,顾俦弄音。

感悟驰情,思我所钦。

心之忧矣,永啸长吟。

【其十三】

浩浩洪流,带我邦畿。

萋萋绿林,奋荣扬晖。

鱼龙瀺灂,山鸟群飞。

驾言出游,日夕忘归。

思我良朋,如渴如饥。

愿言不获,怆矣其悲。

【其十四】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

流磻平皋,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

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其十五】

闲夜肃清,朗月照轩。

微风动袿,组帐高褰。

旨酒盈樽,莫与交欢。

鸣琴在御,谁与鼓弹。

仰慕同趣,其馨若兰。

佳人不存,能不永叹。

【其十六】

乘风高逝,远登灵丘。

托好松乔,携手俱游。

朝发太华,夕宿神州。

弹琴咏诗,聊以忘忧。

【其十七】

琴诗自乐,远游可珍。

含道独往,弃智遗身。

寂乎无累,何求于人。

长寄灵岳,怡志养神。

【其十八】

流俗难悟,逐物不还。

至人远鉴,归之自然。

万物为一,四海同宅。

与彼共之,予何所惜。

生若浮寄,暂见忽终。

世故纷纭,弃之八戎。

泽雉虽饥,不愿园林。

安能服御,劳形苦心。

身贵名贱,荣辱何在。

贵得肆志,纵心无悔。

形式:

管蔡论

三国-嵇康

或问曰:「案《记》:管、蔡流言,叛戾东都。周公征讨,诛以凶逆。顽恶显著,流名千里。且明父圣兄,曾不鉴凶愚于幼稚,觉无良之子弟;而乃使理乱殷之弊民,显荣爵于藩国;使恶积罪成,终遇祸害。于理不通,心无所安。愿闻其说。」

答曰:「善哉!子之问也。昔文武之用管、蔡以实,周公之诛管、蔡以权。权事显,实理沈,故令时人全谓管、蔡为顽凶。方为吾子论之。夫管、蔡皆服教殉义,忠诚自然。是以文王列而显之,发旦二圣,举而任之。非以情亲而相私也。乃所以崇德礼贤。济殷弊民,绥辅武庚,以兴顽俗,功业有绩,故旷世不废,名冠当时,列为藩臣。逮至武卒,嗣诵幼冲。周公践政,率朝诸侯;思光前载,以隆王业。而管、蔡服教,不达圣权;卒遇大变,不能自通。忠于乃心,思在王室。遂乃抗言率众,欲除国患;翼存天子,甘心毁旦。斯乃愚诚愤发所以徼祸也。成王大悟周公显,复一化齐俗,义以断恩。虽内信如心,外体不立。称兵叛乱,所惑者广。是以隐忍授刑,流涕行诛。示以赏罚,不避亲戚;荣爵所显,必锺盛德;戮挞所施,必加有罪,斯乃为教之正。体古今之明议也,管、蔡虽怀忠抱诚,要为罪诛。罪诛已显,不得复理。内必幽伏,罪恶遂章。幽、章之路大殊,故令奕世未蒙发起。然论者承名信行,便以管、蔡为恶,不知管、蔡之恶,乃所以令三圣为不明也。若三圣未为不明,则圣不佑恶而任顽凶也顽凶不容于时世,则管、蔡无取私于父兄;而见任必以忠良,则二叔故为淑善矣。今若本三圣之用明,思显授之实理,推忠贤暗权,论为国之大纪,则二叔之良乃显,万显三圣之用也有以,流言之故有缘,周公之诛是矣。且周公居摄,邵公不悦。推此言则管、蔡怀疑,未为不贤。而忠贤可不达权,三圣未为用恶,而周公不得不诛。若此,三圣所用信良,周公之诛得宜,管、蔡之心见理,尔乃大义得通,内外兼叙,无相伐负者,则时论亦得释然而大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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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生论

三国-嵇康

世或有谓神仙可以学得,不死可以力致者。或云:上寿百二十,古今所同,过此以往,莫非妖妄者。此皆两失其情。请试粗论之。

夫神仙虽不日见,然记籍所载,前史所传,较而论之,其有必矣。似特受异气,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也。至于导养得理,以尽性命,上获千馀岁,下可数百年,可有之耳。而世皆不精,故莫能得之。

何以言之?夫服药求汗,或有弗获;而愧情一集,涣然流离。终朝未餐,则嚣然思食;而曾子衔哀,七日不饥。夜分而坐,则低迷思寝;内怀殷忧,则达旦不瞑。劲刷理鬓,醇醴发颜,仅乃得之;壮士之怒,赫然殊观,植发冲冠。由此言之,精神之于形骸,犹国之有君也。神躁于中,而形丧于外,犹君昏于上,国乱于下也。

夫为稼于汤之世,偏有一溉之功者,虽终归于焦烂,必—溉者后枯.然则,一溉之益固不可诬也.而世常谓一怒不足以侵性,一哀不足以伤身,轻而肆之,是犹不识一溉之益,而望嘉谷于旱苗者也。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过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泊然无感,而体气和平;又呼吸吐纳,服食养身,使形神相亲,表里俱济也。

夫田种者,一亩十斛,谓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称也。不知区种可百馀斛.田、种—也,至于树养不同,则功效相悬。谓商无十倍之价,农无百斛之望,此守常而不变者也。

且豆令人重,榆令人瞑,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熏辛害目,豚鱼不养,常世所识也。虱处头而黑,麝食柏而香,颈处险而瘿,齿居晋而黄.推此而言,凡所食之气,蒸性染身,莫不相应。岂惟蒸之使重而无使轻,害之使暗而无使明,熏之使黄而无使坚,芬之使香而无使延哉?故神农曰“上药养命,中药养性"者,诚知性命之理,因辅养以通也。而世人不察,惟五毂是见,声色是耽,目惑玄黄,耳务淫哇,滋味煎其府藏,醴醪鬻其肠胃,香芳腐其骨髓,喜怒悖其正气,思虑销其精神,哀乐殃其乎粹.夫以蕞尔之躯,攻之者非一涂,易竭之身,而外内受敌。身非木石,其能久乎?其自用甚者,饮食不节,以生百病;好色不倦,以致乏绝;风寒所灾,百毒所伤,中道天于众难。世皆知笑悼,谓之不善持生也。至于措身失理,亡之于微,积微成损,积损成衰,从衰得白,从白得老,从老得终,闷若无端。中智以下,谓之自然。纵少觉悟,咸叹恨于所遇之初,而不知慎众险于未兆。是由桓侯抱将死之疾,而怒扁鹊之先见,以觉痛之日,为受病之始也。害成于微,而救之于著,故有无功之治;驰骋常人之域,故有一切之寿。仰观俯察,莫不皆然。以多自证,以同自慰,谓天地之理,尽此而已矣。纵闻养生之事,则断以所见,谓之不然;其次狐疑,虽少庶几,莫知所由;其次自力服药,半年一年,劳而未验,志以厌衰,中路复废。或益之以畎浍,而泄之以尾闾。,欲坐望显报者;或抑情忍欲,割弃荣愿,而嗜好常在耳目之前,所希在数十年之后,又恐两失,内怀犹豫,心战于内,物诱于外,交赊相倾,如此复败者。

夫至物微妙,可以理知,难以目识。譬犹豫章生七年,然后可觉耳。今以躁竞之心,涉希静之涂,意速而事迟,望近而应远,故莫能相终。

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而求者以不专丧业,偏恃者以不兼无功,追术者以小道自溺。凡若此类,故欲之者万无一能成也。

善养生者则不然也,清虚静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非欲而疆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弗顾,非贪而后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泊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又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然后蒸以灵芝,润以醴泉,曦以朝阳,绥以五弦,无为自得,体妙心玄,忘欢而后乐足,遗生而后身存。若此以往,庶可舆羡门比寿,王乔争年,何为其无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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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秋胡歌诗 其一

三国-嵇康

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

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

古人所惧。丰屋蔀家。

人害其上。兽恶网罗。

惟有贫贱。可以无他。

歌以言之。富贵忧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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