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周诗话》:老杜作《曹将军丹青引》云:「一洗万古凡马空。」东坡《观吴道子画壁诗》云:「笔所未到气已吞。」吾不得见其画矣。此二句,二公之诗各可以当之。东坡作《妙善师写御容诗》,美则美矣,然不若《丹青引》云「将军下笔开生面」,又云「褒公鄂公毛髮动,英姿飒爽来酣战」。後说画玉花骢马,而曰:「至尊含笑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此诗微而显,《春秋》法也。
《诚斋诗话》:七言长韵古诗,如杜少陵《丹青引曹将军画马》《奉先县刘少府山水障歌》等篇,皆雄伟宏放,不可捕捉。学诗者于李、杜、苏、黄诗中,求此等类,诵读沈酣,深得其意味,则落笔自绝矣。
《韵语阳秋》:杜子美《曹将军丹青引》云:「将军魏武之子孙,幹今为庶为清门。」元微之《去杭州》诗亦云:「房杜王魏之子孙,虽及百代为清门。」则知老杜于当时已为诗人所钦服如此。残膏剩馥,沾丐後代,宜哉!
《吴礼部诗话》:又凡作诗,难用经句,老杜则不然,「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若自己出。
《唐诗品汇》:刘云:起语激昂慷慨,少有及此(「于今为庶」句下)。刘云:突兀四语,能事志意,毕竟往复浩荡,只在里许(「学书初学」四句下)。又云:自是笔意至此,非思致所及。谢无勉云:此自然不做底语到及至处者也(「富贵于我」句下)。刘云:「迥立」,意从容(「迥立阊阖」句下)。刘云:首尾悲壮动荡,皆名言。
《唐诗援》:申凫盟谓此首:首尾振荡,句句作意。
《唐诗归》:锺云:此语作负真癖人不知(「丹青不知」句下)。锺云:「意匠惨淡经营中」,此入想光景,无处告诉,只「颠狂此技成光景」上句俦众中有之,下句幽独中有之,苦心作诗文人知此二语之妙(「意匠惨淡」句下)。锺云:五字说出帝王鉴赏风趣在目(「至尊含笑」句下)。锺云:骂尽凡手(「幹惟画肉」句下)。谭云:骨气挺然语,古今豪杰停读。锺云:韩幹名手,老杜说得如此,是何等胆识!然今人犹知有韩幹马而不闻曹霸,安知负千古盛名,非以画肉之战乎(「忍使骅骝」句下)。锺云:写即有品(「必逢佳士」句下)。锺云:可怜(「即今漂泊」二句下)。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顾璘曰:直语,亦是有生动处。陆时雍曰:「斯须九重」二语是杰句,「幹惟画肉」二语,此便是画家妙诀,不类泛常题诗。周珽曰:选语妙合处如龙行空中,鳞爪皆化为烟云。
《唐风定》:沉雄顿挫,妙境别开,气骨过王、李,风韵亦逊之,谓诗歌之变体,自非虚语。
《唐风怀》:南村曰:叙事历落,如生龙活虎,真诗中马迁,而「画肉」、「画骨」一语,尤感慨深长。
《唐诗快》:此又是一起法,笔力俱足千钧(首二句下)。笔趣横流(「丹青不知」二句下)。闪烁怕人,「子璋髑髅」之句可以辟疟,何不用此句乎(「英姿飒爽」句下)?使观者亦复惨淡(「意匠惨淡」句下)。忽然眼张心动(「斯须九重」二句下)。骅骝丧气乎?英雄丧气乎(「忍使骅骝」句下)?俗眼青且不可,何况于白!然不白不成其俗(「途穷反遭」句下)。
《杜诗说》:就家势起,起法从容;不即入画、先赞其书,更从容。「弟子」四句,乃抑彼扬此法,插此四句,更觉气局排荡。
《而庵说唐诗》:此歌起处,写将军之当时,极其巃嵷;结处写将军之今日,极其慷慨;中间叙其丹青之思遇,以画马为主;马之前後,又将功臣、佳士来衬,起头之上,更有起头,结尾之下,又有结尾。气厚力大,沉酣夭矫。看其局势,如百万雄兵团团围住,独马单枪杀进去又杀出来,非同小可,子美,歌行中大将,此首尤为旗鼓。可见行兵、行文、作诗、作画,无异法也。
《杜诗解》:(此诗)波澜叠出,分外争奇,却一气混成,真乃匠心独运之笔。
《原诗》:少陵七言长篇,变化神妙,极惨淡经营之奇。就《赠曹将军丹青引》一篇论之:起手「将军魏武之子孙」四句,如天半奇峰,拔地陡起;他人于此下便欲接丹青等语,用转韵矣。忽接「学书」二句,又接「老至」「浮云」二句,却不转韵,诵之殊觉缓时无谓;然一起奇峰高插,使又连一峰,将来如何撒手?故即跌下陂陀,沙泺石确,使人蹇裳委步,无可盘桓,故作画蛇添足,拖沓迤逦,是遥望中峰地步。接「开元引见」二句,方转入曹将军正而。……接「凌烟」「下笔」二句,盖将军丹青是主,先以学书作宾;转韵画马是主,又先以画功臣作宾,章法经营,极奇而整。……按「良相」「猛士」四句,宾中之宾,益觉无谓;不知其层次养局,故纡折其途,以渐升极高极峻处,令人目前忽划然天开也。至此方入画马正面,一韵八句,连峰互映,万笏凌霄,是中峰绝顶处。转韵接「玉花」「御榻」四句,峰势稍平,蜿蟺游衍出之,忽接「弟子韩幹」四句。他人于此必转韵。更将韩幹作排场,仍不转韵,以韩幹作找足语,盖此处不当更以宾作排场,重复掩主,便失体段;然後咏叹将军画,包罗收拾,以感慨系之篇终焉。章法如此,极森严,极整暇。
《义门读书记》:《类本》云:此等,太史公《列传》也。多少事,多少议论,多少气魄!
《茧斋诗谈》:《丹青引》与《画马图》一祥做法,细按之,彼如神龙在天,此如狮子跳踯,有平涉、飞腾之分;此在手法上论。所以古人文章贵于超忽变化也。「褒公鄂公毛髮动,英姿飒爽来酣战」,人是活的、马是活的可想。映衬双透,只用「玉花宛在御榻上」二句已足,此是何等手法!
《唐宋诗醇》:起笔老横,「开元之中」以下,叙昔日之遇,正为末段反照;丹青之妙,见赠言之义明矣。通篇浏漓顿挫,节奏之妙于斯为极。
《唐诗别裁》:不以正统与之,诗中史笔(「英雄割据」二句下)。神来纸上,如堆阜突出(「一洗万古」三句下),反衬霸之尽善,非必贬幹也(「幹惟画肉」二句下)。推开作结(「但看古来」二句下)。画人画马,宾主相形,纵横跌宕,此得之于心,应之于手,有化工而无人力,观止矣。
《读杜心解》:「佳士」句,补笔引下。须知将军画不止前二项,故以写佳士补之。其前只铺排奉诏所作者,正与此处「屡貌寻常」相照耀。见今昔异时,喧寂顿判:此则赠曹感遇本旨也。结联又推开作解譬语,而寄慨转探。
《杜诗镜铨》:神来之笔。申曰:与「堂上不合生枫树」同一落想,而出语更奇(「斯须九重」二句下)。张惕庵曰:此太史公列传也。多少事实,多少议论,多少顿挫,俱在尺幅中。章法跌宕纵横,如神龙在霄,变化不可方物。
《岘佣说诗》:《丹青引》画人是宾,画马是主。却从善书引起善画,从画人引起画马,又用韩幹之画肉,垫将军之画骨,末後搭到画人,章法错综绝妙。……唯收处悲飒,不可学。
《昭昧詹言》:起势飘忽,似从天外来。第三句宕势,此是加倍色法。四句合,乃不直率。「学书」一衬,就势一放,不致短促。……「开元」句笔势纵横。「凌烟」句,又衬。褒公」二句与下「斯须」句、「至尊」句,皆是起棱,皆是汁浆。于他人极忙之处,却偏能闲雅从容,真大手笔也。古今惟此老一人而已,所谓放之中,要句字留住,不尔便伤直率。「先帝」句又衬,又出波澜。叙事未了,忽入议论,牵扯之妙,太史公文法。「迥立」句夹写夹叙。「诏谓」以下,磊落跌宕,有文外远致。……此诗处处皆有开合,通身用衬,一大法门。
《唐宋诗举要》:前人有谓作诗戒用经语,恐其陈腐也。此二句令人忘其为经者,全在笔妙(「丹青不知」二句下)。二句真马、画马合写,何等精灵(「榻上庭前」句下)。方曰:此与《曹将军画马图》有起有讫,波澜明画,轨度可寻,而其妙处在神来气来,纸上起棱,凡诗文之妙者无不起棱,有浆汁,有兴象。不然,非神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