笋舆向江行,十步四三曲。
日落天渐昏,栖止怜不夙。
有如丧家狗,望望共奔逐。
遥见洲渚边,凋杨失新绿。
一室小如舟,偶值酒新熟。
主翁面如鬼,行步苦彳亍。
延坐白木床,发问极羞缩。
百钱买一斗,聊诳先生腹。
执觞未及饮,所睹甚怪促。
昂昂舶上下,头缠布一幅。
两胫赤如染,俟食类饥鹄。
忽然来共席,迫我汗如沐。
弃酒出倚闾,远吸江上渌。
青山向我笑,不语意良足。
居常务标致,今此毋乃俗。
少时凶悍徒,几欲塞破屋。
喧嚣呈百伎,丑恶难具录。
生平见未曾,五藏为反覆。
瞠目久不语,情思殊隘蹙。
晚入一窝卧,槁秸纷不束。
瓦穿星似筛,壁坏风如镞。
水车贴四畔,转足碍轮轴。
解装暂一息,何异树下宿。
萧晨出门去,轩豁骋遐瞩。
远岭收片云,前汀落双鹜。
即景政自佳,抚怀欲成哭。
天地虽无私,人事有倚伏。
台观变坑阱,衽席为韔箙。
休嗟行路难,羊肠乃平陆。
宋濂,初名寿,字景濂,号潜溪,汉族,祖籍金华潜溪,至宋濂时迁居金华浦江(今浙江浦江)。明初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思想家。与高启、刘基并称为“明初诗文三大家”,又与章溢、刘基、叶琛并称为“浙东四先生”。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学者称其为太史公、宋龙门。宋濂与刘基均以散文创作闻名,并称为“一代之宗”。其散文质朴简洁,或雍容典雅,各有特色。他推崇台阁文学,文风淳厚飘逸,为其后“台阁体”作家的文学创作提供范本。其作品大部分被合刻为《宋学士全集》(亦称《宋文宪公全集》或《宋学士文集》)七十五卷。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今虽耄老,未有所成,犹幸预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宠光,缀公卿之后,日侍坐备顾问,四海亦谬称其氏名,况才之过于余者乎?
今诸生学于太学,县官日有廪稍之供,父母岁有裘葛之遗,无冻馁之患矣;坐大厦之下而诵诗书,无奔走之劳矣;有司业、博士为之师,未有问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书,皆集于此,不必若余之手录,假诸人而后见也。其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质之卑,则心不若余之专耳,岂他人之过哉!
东阳马生君则,在太学已二年,流辈甚称其贤。余朝京师,生以乡人子谒余,撰长书以为贽,辞甚畅达,与之论辩,言和而色夷。自谓少时用心于学甚劳,是可谓善学者矣。其将归见其亲也,余故道为学之难以告之。谓余勉乡人以学者,余之志也;诋我夸际遇之盛而骄乡人者,岂知予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