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材伟人世不作,太息斯文付冥漠。
承君忽枉纪梦篇,喜极长吟泪交落。
雄辞璀错迸星斗,险语铿訇飞电雹。
念我虽知意气真,感君复使情怀恶。
忆昔与子在京师,玉堂老仙侍帏幄。
冠盖追趍禁闼深,朝廷尊宠礼数渥。
声名如雷动天地,震起蛰虫伸屈蠖。
国有蓍龟民有师,水之海渎山之岳。
升堂执业集英彦,宝带朱衣杂南朔。
朽材浪迹偏见怜,绳墨匡持重砻斲。
子时好脩美文艺,清谈剧辨相娱乐。
公于多士虽并收,视我与君尤不薄。
龙骥咸归伯乐厩,天球本出荆山璞。
要为国家树基址,属望吾人兴礼乐。
安知垂老万里行,直溯岷江逾剑阁。
死生契阔恩义乖,音书隔绝道路邈。
索居卧病东海上,旧德弃捐徒叹怍。
梦中见公疑尚存,雅度高风俨如昨。
公之神明在宇宙,陟降照临焉可度。
或乘鸾凤骖麒麟,或奏韶夏陈羽籥。
钧天清都足豪俊,讲道论文恣欢谑。
应悲我辈混世尘,俯首颦眉语咿喔。
独念灵攒客西土,明詺未许归故宅。
昔蒙召见欲奏论,造次自疑难感格。
圣君霈泽覃万方,宁使遗骸葬夷貊。
子文无后善人惧,马迁有书心事白。
所忧陋拙忝知己,昭雪孤忠负前诺。
公心岂不望后人,入梦语子意甚确。
子兄文章极醇雅,典国制作名烜赫。
为铭功行播遐迩,可配史传垂简策。
子将继踵绾章绶,便当任此千古托。
如吾自料乏时才,空言骇世徒宏廓。
水北山南结茅宇,弟唱兄酬老耕穫。
著书倘可寓王制,未死尚期明圣学。
与子他年拟见公,公归应化辽东鹤。
明浙江宁海人,字希直,一字希古。宋濂弟子,尽得其学。洪武二十五年召至京,除汉中府教授,与诸生讲学不倦。蜀献王闻其贤,聘为世子师,名其屋为“正学”,学者因称正学先生。建文帝即位,召为侍讲学士。修《太祖实录》,为总裁。燕王朱棣起兵入南京,自称效法周公辅成王,召使起草诏书。孝孺怒问“成王安在?”并掷笔于地,坚不奉命。遂被磔于市,宗族亲友弟子十族数百人受牵连被杀。有《逊志斋集》。
虑天下者,常图其所难而忽其所易;备其所可畏而遗其所不疑。然而祸常发于所忽之中,而乱常起于不足疑之事。岂其虑之未周欤?盖虑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于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当秦之世,而灭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为周之亡,在乎诸侯之强耳。变封建而为郡县,方以为兵革可不复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汉帝起陇亩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汉惩秦之孤立,于是大建庶孽而为诸侯,以为同姓之亲,可以相继而无变;而七国萌篡弑之谋。武宣以后,稍剖析之而分其势,以为无事矣;而王莽卒移汉祚。光武之惩哀平,魏之惩汉,晋之惩魏,各惩其所由亡而为之备,而其亡也,盖出于所备之外。
唐太宗闻武氏之杀其子孙,求人于疑似之际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见五代方镇之足以制其君,尽释其兵权,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孙卒困于敌国。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盖世之才,其于治乱存亡之几,思之详而备之审矣。虑切于此而祸兴于彼,终至乱亡者,何哉?盖智可以谋人,而不可以谋天。良医之子,多死于病;良巫之子,多死于鬼;岂工于活人而拙于谋子也哉?乃工于谋人而拙于谋天也。
古之圣人,知天下后世之变,非智虑之所能周,非法术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谋诡计,而唯积至诚、用大德,以结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而不忍释。故其子孙,虽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国,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虑之远者也。夫苟不能自结于天,而欲以区区之智,笼络当世之务,而必后世之无危亡,此理之所必无者,而岂天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