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足清旷,阛阓巧拘囚。
安得孅阿御,同为穆满游。
遥知因涣汗,远出散幽忧。
原隰繁分绣,村墟尽小侯。
春深秦树绿,野阔渭河流。
四顾神萧瑟,前探意涨浮。
胜观殊未已,往足讵能收。
下坂如浮舸,登崖剧上楼。
强行腰伛偻,困坐气嘘咻。
鸟语林峦静,花明涧谷幽。
濯溪惊野老,伐路骇他州。
中散探深去,文渊到处留。
听琴峰下寺,弄石水中洲。
溪冷泉冰脚,山高雾绕头。
石潭清照骨,瀑水溅成钩。
仙庙鸣钟磬,神官秉钺刘。
养生闻帝女,服气绝彭雠。
故宅犹传尹,先师不喜丘。
居人那识道,过客谩停驺。
岩谷诚深绝,神仙信有不。
云居无几杖,霞佩弃镌锼。
豹隐连山雾,龙潜百尺湫。
门开谁与叩,桃熟浪传偷。
绀发清无比,方瞳凛不侔。
会须林下见,乞取寿年修。
拔去和鸡犬,相随若旆旒。
乘风遗騕袅,长啸贱笙篌。
从骑衣皆羽,前驱鬣尽虬。
安能牵两足,暂得快双眸。
自昔辞乡树,南行上楚舟。
万江穷地脉,三峡束天沟。
云暗酆都晚,波吹木枥秋。
寻溪缘窈窕,入洞听飕飗。
空寺收黄栗,荒祠画伏彪。
登临虽永日,行迈肯停辀。
蓄缩今何事,攀跻昔已悠。
魏京饶士女,春服聚蜉蝣。
雷动车争陌,花摇树系鞧。
游人纷荡漾,野鸟自嘤呦。
平日曾经洛,闲居愿卜缑。
空言真比梦,久渴渐成愁。
早退尝相约,辞嚣痛自搂。
爱山心劫劫,从宦兴油油。
海宇都无碍,山林尽可投。
愿为云上鹄,莫作盎中鯈。
适性行随足,谋生富给喉。
今游虽不与,后会岂无由。
昼出同穿履,宵眠共覆裘。
弟兄真欲尔,朋好定谁俦。
试写长篇调,何人肯见酬。
苏辙,字子由,一字同叔,晚号颍滨遗老,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北宋文学家、诗人、宰相,“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辙与父亲苏洵、兄长苏轼齐名,合称“三苏”。生平学问深受其父兄影响,以散文著称,擅长政论和史论,苏轼称其散文“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其诗力图追步苏轼,风格淳朴无华,文采少逊。苏辙亦善书,其书法潇洒自如,工整有序。著有《诗传》、《春秋传》、《栾城集》等行于世。
阳淫不收敛,半岁苦常燠。
禾黍饲蝗螟,粳稻委平陆。
民饥强扶耒,秋晚麦当宿。
闵然候一雨,霜落水泉缩。
荟蔚山朝隮,滂沱雨翻渎。
经旬势益暴,方冬岁愈蹙。
半夜发春雷,中天转车毂。
老夫睡不寐,稚子起惊哭。
平明视中庭,松菊半摧秃。
潜发枯草萌,乱起蛰虫伏。
薪槱不出市,晨炊午未熟。
首种不入土,春饷难满腹。
书生信古语,洪范有遗牍。
时无中垒君,此意谁当告。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沅、湘,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骋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雌雄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
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辨,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载凉州。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今夜清尊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
尝读六国《世家》,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灭亡,常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
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商鞅用于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秦之用兵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邪?委区区之韩、魏,以当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
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于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可不悲哉!